木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踹开,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
灌满酒气的寒风裹挟着一个踉跄的身影,闯入了这方被烛光勉强撑起的狭小空间。
王强没抬头,但他背上的汗毛已经一根根竖了起来。
那股混杂着劣质白酒、汗水和木屑的熟悉气味,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笼罩。
王父,那个一辈子都在跟木头和酒精打交道的男人,正扶着门框,一双因醉酒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伏在小桌上的背影。
他的目光扫过那张画满了奇怪符号和线条的作业纸,瞳孔猛地一缩。
“画!画!一天到晚就知道画这些没用的鬼东西!”
一声咆哮炸响在耳边。
一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闪电般伸过来,一把抓起那张王强耗费了半宿心血的设计图。
王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刺啦”一声,他眼中那个坚不可摧的“梁山堂”,就在父亲手里被撕成了纷飞的碎片,像一场绝望的雪,飘落在满是泥土的地面。
“明天就跟我去县里工地上!学拌泥灰!什么时候泥灰拌得比老子当年利索,什么时候才有饭吃!”王父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王强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紧握的拳头里,那支红色的蜡笔被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火辣辣的印痕。
他盯着地上的纸片,仿佛盯着自己被撕碎的骨头。
沉默,是此刻最尖锐的反抗。
王父的怒火被这死寂彻底点燃。
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猛地一脚踹翻了那张脆弱的小饭桌。
碗筷“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碎裂的声音刺耳又凄凉。
“你还敢跟我犟!”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的王强猛然抬起了脸。
烛光下,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簇被逼到绝境后燃起的、冰冷的火焰。
“你当年自己考不上高中,成了木匠,凭什么也要逼我走你的老路?”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王父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愤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了的、混杂着羞耻和暴戾的疯狂。
他像是被这句话抽掉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随即,他看到了墙角那把他从不离身的刨斧。
“老子……老子这辈子就他妈毁在‘念书’这两个字上!”他狂吼一声,抓起那把闪着寒光的斧子,像头发疯的野兽,抡圆了胳膊,却终究没有砸向自己的儿子,而是狠狠地劈向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框!
“砰!”
一声巨响,木屑四溅。
一道深可见骨的斧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永远刻在了这个家的入口。
斧子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王父颓然地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把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手掌里,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呜咽。
夜更深了。
王强蜷缩在冰冷的灶台边,灶膛里最后一丝余烬也早已熄灭。
他在一堆杂物里,翻出了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是叔父王建国上次回来时塞给父亲的。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上面那行字:深圳市,宝安区,XX建筑工地。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包吃住,学徒工,月付八十。
他从贴身的内兜里,摸出那半张被雨水浸泡过、字迹已经微微晕开的誓词残页。
他凑到嘴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遍遍地、固执地念着那几个字:“……心归麦田……心归麦田……”
可麦田在哪儿?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
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夜风中剧烈地晃动,像一个同样找不到答案的巨大灵魂,在对他无声地呐喊。
第二天课间,操场上尘土飞扬。
李娟快步走到独自坐在角落的王强身边,没有多余的安慰,而是直接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表格,拍在他面前。
“县教育局的通告,这学期开始,乡镇小学优秀毕业生可以申请跨区升学,去县里的重点中学借读。需要两名本校教师联名推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异常清晰,“我已经找过刘老师和张校长了,他们都签了字。”
她指着表格上两个鲜红的签名,又指了指申请人那一栏,那里还空着。
“还差一个名额,”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你要不要试?”
王强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跨区升学申请表》上。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他知道,在这上面签下名字,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违抗父命,那是在全村人面前,向他的父亲公开宣战。
一只手沉稳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是陈景明。
“你不是一个人在选。”陈景明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砸进了王强翻腾的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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