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一直沉默着,此刻,他盯着那个铁皮盒子,眼神变了。
他猛地从裤兜里抽出那把削木头用的美工刀,“咔哒”一声推出刀片,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掌心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王强你干什么!”李娟惊叫道。
他却不理,将手掌悬在铁皮盒上方,任由一滴殷红的血珠,“嗒”的一声,滴落在折好的纸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暗红。
“我王强发誓,”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三十年后,要是谁变心了,忘了今天,就让他的手,也像这样,烂掉!”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混杂着尘土的气息,有一种原始而残酷的庄重。
陈景明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了那半张“玉麒麟卢俊义”。
他看着卡片上那个残缺的英雄,想起了妹妹没走完的路。
他将卡片轻轻地,与那滴血迹和那份誓言放在了一起。
“她没走完的路,我替她看着。”他轻声说。
盖上盒盖的那一刻,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仿佛一个时代的封印。
午后,最毒的日头正悬在头顶。
那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进了王家那烟熏火燎的院子。
是张校长。
没人知道他和王父在关着门的屋里说了什么,只听到里面先是传来激烈的争吵,然后是酒瓶摔碎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死寂。
过了很久,久到陈景明和李娟躲在远处的老槐树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扇破旧的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张校长走了出来,他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衣襟上,沾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酒气,嘴角似乎也破了,渗着一丝血迹,但他佝偻的背却挺得异常笔直。
他步履平稳,只是手中多了一张纸。
那是一张盖着鲜红村委会公章的“临时用工证明”。
证明上写着:兹准许我村村民王强,于暑假期间随其叔父进城务工,担任学徒。
秋收后视其表现,再决定是否返校完成学业。
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延缓。
王父黑着脸从屋里出来,一把夺过那张纸,看也没看校长一眼,转身进了屋,重重地关上了门。
校长仿佛没看到他的无礼,只是走到院墙外,拍了拍一直等在那里的王强的肩膀,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三个孩子的耳朵里。
“树记得的,比人多。”
当晚,月上中天。
三人再次聚集在那棵老槐树下。
王强用一把借来的铁锹,在盘根错节的树根旁,挖了一个深深的坑。
那个承载着血、泪和希望的铁皮糖盒,被郑重地放了进去。
泥土被重新填上,踩实,最后铺上了一层落叶作为伪装。
李娟拿出那片钢锯,在树干背面,那三个名字下方,又刻下了一行新的小字:1996.7.15,藏信物于此。
“要是……”王强看着那片被月光照得斑驳的树皮,低声问,“要是以后,我们谁都没回来呢?”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景明仰头看着漫天繁星,它们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遥远而永恒。
他脑海里那三条标签支流,此刻竟开始缓缓地旋转、交织,似乎有汇聚在一起的兆头。
他收回目光,看着两个伙伴,轻声说:
“只要还有一个人回来,就算替三个都回来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陈景明悄悄爬上了自家平房的屋顶。
整个村庄都沉浸在酣睡之中,远处的田野和近处的屋舍都融为一片浓重的墨色。
东方的天际线,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鱼肚白。
夜风吹过,田野里传来麦穗摩擦的“簌簌”声,像一片无边无际的耳语。
他忽然想起了校长在那本名册上为他写下的评语:志在远方,根系故土。
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热涌上胸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破旧三轮车发动的轰鸣声,在这寂静的凌晨里格外刺耳。
那是王强家的方向。
陈景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他知道,王父已经开始准备送儿子进城了。
他忽然明白了,有些告别,从来不是旅途的终点,而是所有挣扎与反抗的起点。
而他们,对未来即将面对的一切还茫然无知,只被一个最朴素的念头牢牢地钉在这片土地上。
麦子还没黄透呢,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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