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就像这只糖盒,已经被时光和现实腐蚀了。
陈景明蹲在树根旁,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玻璃管,那是他从化学实验室“借”来的,用蜡封住了瓶口。
他拿出一小截炭笔,将王强信里的那几句话,一字一字,小心翼翼地誊抄在一张新的纸条上,卷起来,塞进了这个全新的“时间胶囊”。
就在他准备重新掩埋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李娟走了过来,她手里也拿着一张纸,上面是她用清秀的字迹手抄的《平凡的世界》里的片段:“孙少平离开双水村的时候,也没带走什么,但他带走了比任何东西都宝贵的尊严。”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却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默默地将这两样东西一起放进玻璃管,重新埋入树根深处。
在用泥土覆盖之前,陈景明用一块尖石,在旁边一块半露的石头上,刻下了一行新字:“你没来,我们也等。”
当晚,“无钟教室”里,气氛异常凝重。
一个家在镇上的同学带来一个坏消息:“我爸在建委上班,他说学校的扩建方案批下来了,我们这栋废弃实验楼,开春就要被列入第一批拆除名单。”
“那……那我们的‘无钟教室’怎么办?”有人急切地问。
“以后连个偷偷读书的地方都没了。”
烛光摇曳,映着一张张失落的脸。
这个他们自己建立起来的精神避难所,即将被推土机碾为平地。
一片死寂中,陈景明忽然站起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那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翻出“麦浪备份”相册,播放了一段音频。
那是他翻录的、刘老师留下的那盘磁带里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
“……教育的本质,不是给你一把梯子,让你爬到别人头上去。真正的教育,是给你一盏灯,让你在黑暗里,敢自己走路,也敢为别人照亮……”
音频播放完毕,陈景明关掉手机,环视众人,平静地说:“他们能拆掉楼,能拆掉黑板,但他们拆不掉我们听过的话,拆不掉我们记在心里的东西。从今天起,‘无钟教室’不在墙里,在我们心里。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教室。”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当老师们走进校园时,都惊呆了。
几十个学生,抱着各自的书本,没有走向自己的教室,而是自发地涌进了那栋即将被拆除的废弃实验楼。
他们没有喧哗,只是安静地找地方坐下,在蒙尘的实验台上,在冰冷的窗台上,在布满蛛网的角落里。
陈景明站在那块残破的绿漆黑板前,拿起一根粉笔,写下了第一行字:
“今天,我们不上课。我们上我们自己的课。”
李娟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粉笔,在那行字的下方,画了一片迎风招展的麦田,麦田里,有三个人影并肩站立,望向远方。
没有钟声,没有老师。
二十多个学生围坐一圈,轮流走上前来,讲述自己记得的“最后一课”。
有人记得老校长在昏暗的灯光下,用粗糙的手指练习触摸盲文的样子;有人记得去年暴雨夜,全校停电,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电工师傅,在齐腰深的水里,修好了发电机,让毕业班能继续上晚自习。
那些被分数和排名掩盖的、闪光的记忆,像一颗颗被擦去灰尘的珍珠,在清晨的阳光里,重新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飞扬的粉笔灰,像一场沉默而盛大的雪。
散场时,陈景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块写满字的黑板,忽然发现,不知是谁,在黑板的最角落,用稚嫩的笔迹,悄悄添了一行小字:
“钟坏了,但我们还在走。”
他心头猛地一震。
脑海中,那条奔腾的标签长河悄然流转,那个代表着【我们回来过】的金色圆环,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浮现出一行全新的、更加深邃的字:
【归来者不必抵达故乡】
远处,工地的打桩声再次沉闷地响起,一下,又一下,像一颗执拗的心脏在跳动。
这一次,陈景明听得无比真切——那是新教学楼的地基,正一寸一寸地,毫不留情地,嵌入这片承载了他们记忆的旧土。
风没把他们吹散,反而让他们站得更紧了。
几天后,春耕时节悄然而至,空气里开始弥漫着翻新泥土的清新气息。
镇中学的公告栏上,一张红头文件被张贴出来,标题几个大字在晨光下格外醒目,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
喜欢麦浪翻滚三十年请大家收藏:(m.x33yq.org)麦浪翻滚三十年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