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的那天早上,高老师在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已经等了快两个钟头。
他看到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来的陈景明,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递过去一个牛皮纸袋。
“拿着。”
陈景明以为又是复习资料,下意识地想推辞。
“不是资料,”高老师打断他,眼神异常严肃,“是你上次在办公室咳出的那口血痰,我让老周送去县医院做的化验单复印件。”
陈景明浑身一震。
他这才想起,那晚和赵文斌对峙后,他曾在高老师办公室里一阵猛咳,随手将吐了血丝的纸团扔进了废纸篓。
原来,他都看到了。
“结果没事,就是疲劳过度加上有点炎症。”高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别硬撑,景明。命,比那张榜重要。”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上,是在一个看起来很偏远的地方,一群皮肤黝黑的孩子围着篝火,笑得灿烂。
高老师就坐在他们中间,年轻得像个大男孩。
“这是我当年在云南支教带的学生,”他指着照片,“他们没一个考上重点,更别提大学了。可现在,那个笑得最傻的小子当了村长,带着全村人种咖啡豆;那个丫头开了家合作社,把村里的刺绣卖到了国外。你总说的‘逆袭’,不一定非得踩着别人上去,也可以是……带着大家一起往前走。”
陈景明捏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和沉甸甸的照片,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人约好在县城汽车站碰头。
下午两点,李娟提着一个崭新的行李箱,陈景明背着他那个旧帆布包,准时到了。
王强没来。
校门口修车的老周骑着摩托车赶来,递给他们一个包裹和一封信。
“强子托我捎来的,他说不送了,怕看见你们俩,他眼红。”
包裹里,是那块他从深圳工地捡回来的、写着“强”字的红色瓷砖。
信纸被叠成一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打开来,背面画着一栋明显倾斜的十层小楼,旁边写着一行字:
“等我盖出第一栋不歪的十层楼,就回村请你们吃饭。”
陈景明和李娟并肩坐在候车棚的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
一辆开往省城方向的豪华大巴缓缓进站,另一边,通往各个乡镇的中巴车正在招揽乘客。
在陈景明眼前,那条奔腾不息的标签长河,此刻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代表他们三人的三条支流不再分裂冲撞,而是像三根坚韧的藤蔓,彼此缠绕着,坚定地伸向同一个未知的远方。
长河中央,缓缓浮现出四个金色的大字:
【各自奔赴】
发车的铃声尖锐地响起。
李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拖着行李箱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大巴。
陈景明则转身,走向了返回镇上的最后一班公交。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穿过车站的玻璃窗,他忽然回头,望向梁山镇中学的方向。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仿佛看见了那间“无钟教室”的窗口,那扇曾经破损、后来被新换上的玻璃,正在落日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宛如麦田燃烧般的金色光芒。
他摸出那台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找到“麦浪备份”文件夹,按下一连串按键,将它设置成了加密隐藏模式。
“这次,”他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换我替你们,看着前方。”
远处,城市的边缘地带,一台巨大的打桩机再次启动,发出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轰鸣,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为另一段截然不同的命运,浇筑它最初的地基。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离县城,车窗外的景象从楼房变回田野。
陈景明靠在窗边,看着自己洗得泛黄的白衬衫在玻璃上的倒影,那将是他走进省重点中学教室时,身上唯一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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