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学校,这座城市,对他们的第一次正式测量,即将开始。
测量结果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张贴在教学楼一楼大厅最显眼的红色公告栏上。
期中考试后的第一个周一,一张名为“潜力之星”的榜单横空出世。
李娟的照片,被放大冲印,笑容灿烂地贴在榜单的第二位。
照片下方,印着一行工整的宋体字简介:“李娟,高一(二)班学生,本次考试年级前十。据悉,该同学出身教育世家,从小立志考取清华北大,为家族再添荣光。”
人群在榜单前窃窃私语,投向她的目光里,混杂着艳羡、审视与了然。
那种“原来如此”的表情,比任何恶意的揣测都更伤人。
它轻而易举地抹去了一个人所有的挣扎,将一切归功于一个虚构的、优越的起点。
李娟站在人群外围,感觉血液一寸寸变冷。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她的父亲,此刻或许正光着膀子,在某个工地的脚手架上和着水泥。
教育世家?
她的家族,三代贫农,连识字的人都屈指可数。
那天晚上,她没有去晚自习。
等宿舍彻底安静下来,她走到狭窄的阳台上,借着对面楼道昏黄的灯光,将那张从公告栏上悄悄撕下的、印着她笑脸的宣传稿,一寸寸撕得粉碎。
然后,她翻开那本《新华字典》,在扉页上那笔“尊严损耗账”的旁边,抽出了一支红笔,在宣传稿最大的一块碎片背面,写下了几行字,笔锋几乎要划破纸背:
“姓名:李娟。父:李大山,泥瓦匠。母:早逝。目标——活下去,并活得体面。”
她拿出那个被父亲硬塞给她的、老旧的国产手机,对着这张纸,按下了快门。
照片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但那抹红色却异常醒目。
她将这张照片存进一个新建的、名为“城市初声”的加密文件夹,并附上了一行备注:
“从今天起,我的故事,我自己写简介。”
几乎在同一时间,陈景明正站在校礼堂的舞台上,聚光灯灼得他眼睛发酸。
校辩论赛决赛,他被临时抽调,补位一名感冒的队员。
他甚至没时间熟悉辩词,就被推上了台。
而他们抽到的辩题,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诅咒——“寒门是否再难出贵子?”
他们是反方。
正方四辩,一个穿着耐克限量款球鞋的男生,在自由辩论环节,将矛头直指陈景明。
他没有辩驳论点,只是轻蔑地一笑,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个礼堂:“我想请问反方三辩,在你看来,寒门的出路在哪里?是靠死记硬背考个好大学吗?但信息差怎么办?资源壁垒怎么办?我甚至怀疑,你们村现在有没有通WiFi都难说吧?”
台下一阵哄笑。
陈景明没有看他,也没有翻动面前那叠写满标准辩词的卡片。
他紧握的手心里,那台被王强淘汰给他的、外壳磨损的录音机,正微微发烫。
他站起身,走到麦克风前,全场逐渐安静下来。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粗粝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电流嘶嘶声后,是一个少年稚嫩又充满力量的呐喊,穿透了礼堂精致的音响系统:“俺叫王强!今年十二!俺将来的梦想是当一个包工头,盖全村最高的楼!”
全场死寂。
那带着浓重乡音的宣言,与这个充斥着标准普通话和精英话语的殿堂,形成了荒诞而又震撼的对撞。
陈景明关掉录音,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最终落在那个提问的男生脸上。
“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向你们证明,我们配不配走进这间教室,更不是为了乞求你们的认同。”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们只是想告诉你们,在你们看不见、也想象不到的地方,有人,在没有WiFi、没有资源、甚至没有一盏像样台灯的情况下,一直,一直没有停下过脚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甚至没想过什么叫‘贵子’,他们只是想活着。而‘活着’这件事本身,比你们讨论的任何辩题都更需要勇气。”
掌声,从稀稀拉拉到响彻全场,花了好几秒。
坐在评委席上的高老师,摘下眼镜,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那一刻,陈景明脑海中那片标签的长河里,一个全新的、散发着微光的标签,在他自己的名字上缓缓凝聚成形:【叙事夺回者】。
千里之外的深圳,王强也正在进行一场属于他的“辩论”。
他蹲在成人夜校招生办的门口,啃着早上剩下的、已经干硬的馒头。
招生办的老师刚刚把他打发出来,理由是“报名需提供初中毕业证原件”。
他找遍了全身,只有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和一张早就过期的暂住证。
“又是一个来混日子的农民工。”办公室里,传来工作人员压低了声音的议论,“读两天就跑路了,浪费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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