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凝视着屏幕上“豫州市少年宫”那几个字,用意念去“锁定”它,试图感知到老周校长的位置。
一股熟悉的剧痛猛然袭来,但与以往不同,这次的疼痛尖锐而短暂,并未带来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更没有温热的鼻血渗出。
虽然他依旧什么也没“看”到,但那疼痛的减轻,却像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他,这个伴随他成长的“诅咒”,似乎正在发生某种未知的变化。
千里之外的京城,李娟迎来了她在北大宿舍的第一个夜晚。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和进口零食的味道。
三个家境优渥的室友正热烈地讨论着是申请常春藤的全奖,还是直接让家里投资移民。
她们的谈话中,夹杂着流利的英文单词和一个个陌生的品牌,没有人问一句身边这个沉默的女孩,是否吃过了晚饭。
李娟默默地插上耳机,打开了那个旧MP3的录音功能。
她走到阳台,看着窗外辉煌的灯火,用极低的声音,录下了自己的第一段“城市独白”:
“今天,我撕碎了那张通知书的复印件。不是放弃,是重新签收。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谁的骄傲,也不是村里飞出的那只‘土凤凰’。我就是李娟,一个正在学习如何在水泥森林里,不低头走路的人。”
录音的最后,她停顿了很久,轻声加了一句:“狗剩,强子,我在北方的秋天里,替你们多看一眼银杏叶落下来的样子。”
一周后,王强陪着小芳,走进了市职业技术学校的报名处。
小芳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剪了齐耳短发,但眼神依旧怯生生的。
王强特意穿上了他唯一的一件,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明显不合身的西装。
负责招生的老师看着眼前这个吊着胳膊、一脸风霜的男人,和旁边那个怯懦的女孩,皱起了眉头:“家政班需要监护人签字。这位先生,你……看着不像她家长啊。”
王强挺直了胸膛,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将小芳护在身后:“从今天起,我就是她监护人,也是她哥。她过去叫什么不重要,以后,她叫王芳。”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她过去被人当成一件货,从今往后,在这儿,请叫她同学。”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一块从工地上捡来的、崭新的方形地砖,背面印着一串编号:B3709。
“这是我亲手盖的第一栋楼里,一块地砖的编号。”王强看着老师,一字一顿地说,“她的人生,也该有个新的编号了。比如,‘重生一号’。”
中秋节前夜,三人在那间廉价的出租屋里重聚。
陈景明带来了一台破旧的二手录音机,里面正循环播放着他特意录下的、梁山堂老家那台柴油发电机单调而有力的嗡鸣声。
李娟则摊开一个笔记本,上面是她整理的、密密麻麻的“城市阶层评估表反击档案”,记录着她在京城观察到的一切。
而王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录取通知书——建筑工程夜校,识图班。
他们打开陈景明那个命名为“麦浪备份”的电脑文件夹,将K307次列车上那段混乱的音频、王芳在新学校门口的第一张照片、孙建国那本手册的扫描件……一一归档。
“以前,我们做梦都盼着离开那片麦田。”陈景明盯着屏幕上那片金色的麦浪壁纸,低声说,“现在才有点明白,有些人走得再远,也得有人留下来,或者回来,把这个时代撕开的窟窿,给补上。”
深夜,陈景明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老周校长站在无边无际的麦田尽头,背对着他,用一截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他跑过去,才发现黑板上写的不是字,而是一排排凸起的盲文。
他伸手触摸,那冰冷的触感瞬间化作三个字,烙印在他脑海里——“勿忘来路”。
他猛然惊醒,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他翻身下床,打开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下一行字:“标签不是命,是镜子。它照得出别人给你贴上的皮,也应该照得出你自己长出来的骨。”
合上本子时,远处工地的第一声打桩声沉闷地响起,仿佛命运的浇筑机再次启动。
他知道,属于他们的新一轮冲刷和锻造,已经开始了。
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条奔流不息的标签长河,正中央那个代表“命运剧本”的灰色圆环,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四个金色的字,正从中缓缓升起:
【我们·自己·打补丁】
王强的新工作进展得比想象中更顺利。
凭着那股狠劲和手册上的知识,他头两天就将工地的临时线路铺设得井井有条,连最挑剔的刘老板都对他刮目相看,私下里给他涨了工钱。
然而,就在他接手这项工作的第三天清晨,当他正站在临时变电站旁,准备做最后的绝缘测试时,一阵低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与这片泥泞工地格格不入的黑色奥迪A6,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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