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种子,被包裹在离别的土壤和亲人的泪水中,在长途客车沉闷的轰鸣里,开始沉默地萌发。
车轮碾过城乡交界处最后一道坑洼,驶上平整的柏油路,一种截然不同的震动频率从脚底传来,仿佛切换了世界的声道。
窗外的黑暗被撕开一道口子,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直到无数道五光十色的霓虹汇聚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海洋,扑面而来。
巨大的广告牌上,妆容精致的女明星微笑着,手里举着一瓶他们从未见过的饮料。
摩天大楼的轮廓在夜色中如森然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这辆从田野里钻出来的铁皮甲虫。
“乖乖……这……这得用多少块砖?”王强把脸几乎贴在了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嘴巴半张着,眼睛里映满了斑斓的色彩。
他像一个初次进入龙宫的乡下孩子,努力地用自己有限的认知去丈量这座城市的体量。
他数着,一栋,两栋,数到二十几栋时便放弃了,因为更高的楼从更远处拔地而起,仿佛没有尽头。
李娟下意识地攥紧了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背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没有看窗外,而是第三次拉开背包拉链,借着窗外掠过的灯光,反复确认那张折叠整齐的北大录取通知书是否还在原位。
那薄薄的一张纸,是她穿越这片霓虹森林的唯一凭证,也是她此刻全部安全感的来源。
陈景明闭着眼,靠在颠簸的座椅上,仿佛在假寐。
然而他的意识深处,那套刚刚完成进化的标签系统,正以前所未有的敏锐度疯狂运转。
【群体共鸣】开启后,他不再仅仅是“看”到标签,而是能“感知”到车厢内每一种情绪的温度和质地。
邻座那个打着鼾的农民工,头顶的【隐形人】标签散发着一种被稀释的、冰冷的灰色气息,仿佛他的存在正被这个空间不断抽离。
斜前方那对依偎在一起的年轻情侣,头顶闪烁着粉红色的【虚假幸福】,那光芒脆弱得像个泡沫,内里却透出一丝名为【月供三千】的青黑色。
整个车厢,就是一个流动的、由各种标签构成的生态系统,充满了挣扎、伪装与渴望。
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所有人都被惯性向前狠狠一甩。
“前边儿到不了了!都下车!都下车!”司机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吼道,“原先那个长途西站上个月就拆了,盖商品房!你们去前边的桥北广场下,自己想办法转车!”
车厢里瞬间炸开了锅,咒骂声、询问声和孩子的哭声混成一团。
陈景明三人面面相觑,心脏齐齐往下一沉。
他们计划中的一切,从下车点到预订的最便宜的招待所,都建立在那个“长途西站”之上。
现在,那块基石被抽走了。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潮湿霉味的热浪涌了进来。
他们被混乱的人流推搡着下了车,脚下的水泥地坚硬而陌生。
那个崭新的、准备在大学校园里滚动的行李箱,轮子还没来得及感受城市的平滑,就卡在了人行道破损的砖缝里,发出一声尴尬的哀鸣。
桥北广场与其说是个广场,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城乡结合部中转站。
灯光昏暗,人潮汹涌,空气里弥漫着烤串的油烟味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他们三个提着大包小包,像三棵被连根拔起、不知该栽向何方的树苗,茫然地站在路边。
“小兄弟!去哪儿啊?火车站,大学城,我这车快!”
“住宿不?便宜的,一天三十!”
一群黑车司机和拉客的黄牛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瞬间围了上来。
王强本能地将李娟和陈景明护在身后,摆出在村里跟人吵架的架势:“去大学城多少钱?便宜点!”
“一百二!不讲价!”一个精瘦的司机吐了口烟圈。
“太贵了!”
就在王强准备发挥他砍价的本事时,一个戴着金链子的黄牛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容:“学生吧?新来的?别坐车了,我带你们去办宿舍入住,一条龙服务,交五百块钱,保证给你们安排个好位置!”
王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五百”这个数字已经像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心上。
“别信他们!”一个清脆又带着急切的女声从人群缝隙中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护士服、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正奋力地挤过来,正是小芳。
她身后跟着一个高大沉默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工装背心,露出两条画满了青色纹身的花臂,神情冷峻,正是纹身店老板老刀。
小芳冲过来,一把将黄牛的手打开,把三人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瞪着周围的人。
“这边‘代办’都是骗子,专坑你们这种刚下车的乡下娃!钱交了,人就跑了!”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那群黄牛和黑车司机看了一眼老刀那两条极具威慑力的花臂,悻悻地骂了几句,便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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