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突兀的“滋啦”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陈景明因疲惫而略显迟钝的神经。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双眼死死盯住桌上那台老旧的收音机。
静谧的空气里,只有电流的余音在细微地嗡鸣,旋钮上的红色指示灯,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便彻底熄灭。
一切重归死寂。
窗外,黎明前的上海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只有零星的路灯和写字楼里不灭的加班灯火,勾勒出它冰冷而庞大的轮廓。
陈景明没有再坐下。
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几步,胸口那股由“在场者”标签带来的激荡尚未平息,一种新的、更尖锐的不安却已开始悄然滋生。
他拉开窗帘,楼下巷子里的垃圾桶旁,一个被昨夜雨水打湿的纸团,在凌晨的微光里泛着一点不寻常的白。
鬼使神差地,他披上外套下了楼。
凌晨五点的城中村,空气湿冷,混杂着宿醉的酒气和垃圾发酵的酸腐味。
他走到巷口,用两根手指嫌恶又小心地拈起了那个纸团。
展开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被撕碎又泡烂的纸片,仅剩下残缺的半页,但上面的字迹却像用烙铁印出来的一样,灼痛了他的眼睛。
纸张是官方文件常用的厚磅纸,最上方隐约可见“……补偿协议”的字样,而在一片模糊的水渍中,落款处那个鲜红的街道办事处公章,依然刺目。
最让他心脏停跳的,是金额栏里用大写数字填写的那一行字迹,即便被泡得有些洇开,也清晰可辨——
“壹佰贰拾万元整”。
一道闪电划破了陈景明的记忆。
他猛然想起孕妇临产那个混乱的雨夜,他曾躲在暗处,看到马三爷在巷口与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激烈争执。
男人的脸他没看清,但马三爷那压抑着愤怒与不甘的嘶吼,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说好的每人八万!怎么到了我们手里就变成两万了?剩下的钱呢?”
八万……两万……一百二十万……
这些数字像高速旋转的齿轮,在他脑中疯狂啮合,瞬间串联起一个冰冷而贪婪的链条。
他攥紧了那片湿冷的纸,仿佛攥住了一条毒蛇的尾巴。
他迅速回到房间,打开台灯,用吹风机将纸片小心翼翼地烘干,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接着,他将其放在扫描仪上,转化为高清图片,加密,然后上传到了“原件计划”的数据库后台,同时给远在京城的李娟发去一条简讯:“紧急文件,核对03号市政档案。”
半小时后,李娟的回复弹了出来,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查了。阳光里项目上报的总补偿面积,比实际住户登记面积多出了三百平米,按照最高标准套算,刚好是一百二十万左右。这笔钱由街道办代发,但流水显示,它根本没有进入任何一个阳光里住户的公开账户。钱被截胡了。”
邮件的末尾,李娟补充了一句:“链条已经完整,现在只缺那个最原始的证据——拆迁办的财务账本。”
账本。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陈景明心上。
他正思索着,房门被咚咚敲响,王强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传了进来:“狗剩,开门!”
王强一脸宿醉后的疲惫,眼白里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亢奋。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昨晚我送喝多的工友回家,路过拆迁办那栋楼,你猜我看见了啥?”
不等陈景明回答,他自己揭晓了答案:“半夜十二点多,有几个人从楼里往外搬箱子,拿黑色的帆布遮得严严实实。带头的是个女的,四十多岁,手腕上戴个绿油油的玉镯子。她说话声音不大,慢条斯理的,但那眼神,乖乖,跟刀子似的,扫一眼过来,我后脖颈子都发凉。”
戴玉镯的女人……陈景明心头一震,那个在调解会上,轻描淡写地说出“城市发展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周主任的形象,瞬间浮现在眼前。
他们开始销毁证据了!
“我得进去看看。”陈景明几乎是脱口而出。
“疯了?”王强瞪大了眼睛,“那地方现在跟堡垒一样,门口安了新监控,二十四小时有保安,进去查户口本一样盘问,你怎么进?”
陈景明沉默了,他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村口合影,大脑飞速运转。
这时,门又被轻轻推开,是刚下夜班的小芳,她端着两碗热粥,看到两人凝重的表情,关切地问:“怎么了?”
王强把事情一说,小芳也蹙起了眉。
她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景明哥,你还记不记得社区水电维修的赵师傅?上次咱们楼水泵坏了,就是他来修的。我听他说,拆迁办那栋楼的线路老化,最近市政的人也经常过去排查管网。”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一个小时后,一张伪造的“市政管网紧急排查单”就在王强工地的打印机里新鲜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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