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席上,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监理突然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法庭里格外刺耳。
他小声说:“我也被威胁过……他们说,我刚毕业,不想第一份工作就干不下去吧……”
赵立军的办公室里,百叶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反锁上门,抓起酒柜上半瓶见底的轩尼诗,像喝水一样猛灌了几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踉跄着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一张被摩挲得边角卷起的旧照片。
那是二十年前,他在另一个工地的合影。
照片上的他,只有十几岁,穿着破烂的迷彩服,蜷缩在工棚的角落睡地铺,脸上沾满了灰土和汗水,眼神里满是怯懦与向往。
不知何时,这张照片已经被他亲手撕去了一半,只剩下他自己那张扭曲而年轻的脸。
他将照片狠狠扔在地上,用昂贵的定制皮鞋发疯般地踩了上去,仿佛要将那个卑微的过去彻底碾碎。
他喘着粗气,强迫自己站直,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整理着凌乱的西装,对着镜中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微笑,嘴角僵硬地扯动:“我不是那个泥腿子……我叫赵立军,我是副总……我不是!”
可当他抬起头,镜中那张惨白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由水汽凝结成的虚影文字,那是陈景明标签系统投射出的冰冷洞察:【怕被认出来的人,才会拼命遮脸。】
网络上,蹭热度的狂欢开始了。
主播阿Ken趁机推出了一场名为《独家深扒!
烂尾楼事件背后的惊天黑幕》的直播专场。
他打着“为民发声”的旗号,却巧妙地歪曲事实,暗示王强“早有预谋,利用工伤碰瓷,意图敲诈企业巨额赔款”,言语间充满了对“刁民”的鄙夷。
直播间瞬间涌入数十万观众,打赏的礼物刷满了屏幕。
然而,评论区却炸了锅。
无数ID后面带着瓦工刀、安全帽头像的账号涌了进来。
“你放屁!你连安全绳应该系在主绳还是副绳上都不知道,你懂个屁的工地!”
“敲诈?二锤还在ICU躺着!我们几百号兄弟的血汗钱还没结!你眼瞎了吗?”
更有人迅速扒出阿Ken过往的黑料,他曾因虚假宣传减肥药而被平台处罚的记录被截图置顶。
关键时刻,远在上海的陈景明,通过加密频道给几个核心工友群发去了一条指令。
他所创建的“播种者”网络被激活了。
一个小时内,各大社交平台上,一个名为《我们不是背景板》的系列短视频合集开始病毒式传播。
视频里,一个个真实的工人,对着镜头讲述自己的故事:有人展示了因高空作业而伤痕累累的双手,有人诉说着为了给孩子凑学费连续几个月没回家的心酸。
他们的话语质朴,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二十四小时内,阿Ken的账号掉粉七十万,在一片骂声中,他最终灰溜溜地删号销声。
第二天,王强带着几十名工友,来到了项目的售楼处门前。
他们没有拉横幅,也没有喊口号,只是静静地坐成一排。
每个人胸前都贴着一张A4纸打印的照片:有抱着嗷嗷待哺婴儿的年轻母亲,有在老家拄着拐杖翘首以盼的父亲,有躺在ICU病床上插满管子的兄弟。
他们沉默着,只用一个便携音箱,循环播放着一段录音——那是二锤用那部老人机,在清醒的间隙,录下的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声音微弱,却沉重而顽强,像一面战鼓,敲在每一个路过者和售楼处里心虚的职员心上。
李娟穿过人群,走到王强身边,递给他一张纸,低声说:“最新消息,检察院已经以‘重大责任事故罪’对项目相关负责人立案侦查。”
工人们的目光汇聚过来,脸上露出了混杂着辛酸与欣慰的笑容。
一个年纪大的工头搓着粗糙的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原来……原来咱们这些泥腿子,也能让红头文件动起来……”
当晚,王强独自一人回到了那栋烂尾楼。
他买了一盒粉笔,在十七层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一笔一划,用力写下一行大字:“这里死过一个人。”然后,他打开了那部二手手机的直播,镜头缓缓扫过空旷的楼层,扫过那行字,最后对准了脚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突然,他耳机里传来陈景明沉稳的声音:“强子,不是狗剩,是强子。你看天上。”
王强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头顶断裂的天花板形成的巨大豁口,他看见了漫天星斗,璀璨,深邃,一如三十年前那个夏夜,他和狗剩、娟子躺在麦垛上看到的那片星空。
他眼前的标签系统,在此刻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剧烈波动起来,无数观众涌入直播间的情绪,汇聚成一片浩瀚的词云海洋。
在那片海洋中央,最亮的一串金色字符是:【看见即正义】。
他看着那片星空,喃喃自语,像是在回答陈景明,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娟子说得对,我们不是工具,也不是麻烦……我们是人。”
话音未落,一颗异常明亮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猛地划破深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以惊心动魄的姿态,直直坠向远方那片代表着城市权力中枢的灯火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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