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一黑,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滴落在键盘上。
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冲向卫生间,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胆汁都吐尽。
当他虚脱地滑倒在地,意识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来自三十年前的,麦秆被太阳晒透的干香。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痛欲裂。
枕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株干枯的、颗粒饱满的野麦穗。
ICU病房里,二锤的身体依然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艰难地操作着手机,按下了“发送”键。
一份名为《二十三楼:被水泥掩盖的真相》的完整版事故纪录片,被上传到了一个全国建筑行业从业者共享的加密云平台。
影片的结尾,没有配音,只有一张特写照片——二锤用嘴咬着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歪歪扭扭写下的几个字:“我还能走路,哪怕爬,也要爬到法庭。”
一夜之间,这段视频在整个建筑圈引爆了一场地震。
无数项目经理在深夜的工友群里转发,许多微信群彻夜未眠。
第二天,在全国各地的工地上,一场场自发的安全生产自查行动悄然展开。
一位在上海颇有名望的项目总工,在晨会上含泪宣布:“从今天起,我们项目,所有安全防护网费用,列入最高优先级,不可压缩预算!”而在遥远的北方,某“985”高校的土木工程系教授,将这段视频加入了新学期的课件,课件的标题是——《那些被GDP忽略的生命重量》。
一周后,开发商总部大楼前。
王强带着几十名工友,在这里举行了一场简单而肃穆的仪式。
他们没有拉横幅,也没有喊口号,只是沉默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整整齐齐地摆出了九十九双沾满泥灰的旧布鞋。
每一双,都属于一个曾在这片工地上流过血汗、却被欠薪和漠视的兄弟。
李娟在此时赶到,她穿过鞋阵,将一份文件递给王强。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最新消息,市人大常委会已经启动立法程序,正在紧急起草《建筑工人权益保障特别条例》,明确禁止以任何形式克扣安全投入,并将其与企业征信和负责人个人征信直接挂钩。”
就在这时,现场一台不知是谁带来的便携音响里,忽然响起了一段奇特的音效。
不是激昂的音乐,也不是悲伤的旋律,而是风吹过无垠麦浪的沙沙声。
那声音,温柔而辽阔,竟奇迹般地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与车流的轰鸣。
工友们愣住了,他们仿佛回到了故乡的田埂,闻到了泥土的芬芳。
这是陈景明远程接入了音响系统,送给他们的一份礼物。
夜深人静,王强独自守在弟弟的病床边。
二锤从昏睡中醒来,嘴唇干裂,他看着哥哥,用微弱的气声呢喃:“哥……我想……回家看看麦子。”
王强握紧弟弟布满针孔的手,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
远处,陆家嘴的灯火依旧璀璨如星河,构建着这座城市的欲望与辉煌。
可在此刻的王强眼中,那一片片霓虹光斑不再是冰冷的符号,它们仿佛变成了一片片倒生的麦田,根须朝天,拼命地、牢牢地抓住每一个离乡者的灵魂。
手机轻轻震动,是陈景明发来的一句话:“狗剩给你和二锤织的毛衣到了,按咱小时候的规矩,给你留了最大一件。”
王强看着这条短信,脸上终于露出了三十年来最轻松的笑容。
他对着手机,也对着沉睡的弟弟,轻声说:“等春天,咱们一起回去种地。”
在城市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栋摩天大楼的排水管缝隙里,一粒被风带来的野麦种子,在吸收了足够的尘土与雨水后,终于悄然钻出了水泥的压迫。
在清冷的月光下,它倔强地舒展出了第一片鲜嫩的、带着生命初始绿意的嫩叶。
这片嫩叶并不知道,那个用代码为它和它的同类在钢铁森林里“种”下一片声音麦田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这一切喧嚣的顶点。
陈景明凝视着自己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表盘上,一个红色的倒计时正在无声地跳动。
在他的世界里,另一场更加波澜壮阔的丰收或毁灭,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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