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讨论过了,你的思路,正是我们需要的。”
文件是一份调令,上面写着:兹派李娟同志牵头,组建专项小组,负责起草《关于本市灵活就业群体权益保障体系的调研白皮书》。
同一片夜空下,陈景明正站在一台ATM机前,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戴着一双厚实的白色棉手套,不是为了防寒,而是为了隔绝。
当屏幕上跳出“请正视摄像头进行人脸识别”的提示时,他深吸一口气,发动了那个他刚刚掌握的、以自残为代价的能力。
“我不是陈景明。我不属于任何银行账户。我只是一个幽灵。”
他将全部意念集中于抹去自我身份的定义。
右手食指传来一阵被液氮灼烧般的剧痛,指甲盖的青紫色又加深了一层。
屏幕上的识别框闪烁了几下,最终跳出一行绿字:“身份验证异常,转为密码登录。”
成功了。
他避开了系统后台那个将他标记为【失信高危户】的红色警报。
屏幕幽暗的光映出他憔悴的脸,恍惚间,那张脸渐渐模糊,幻化成另一个影像——一个赤着脚踩在收割后麦茬地上的黑瘦少年,是“狗剩”。
他正从滚烫的草灰里刨出半块烤红薯,烫得左右手来回倒腾,脸上却笑开了花。
陈景明输入密码的手指,停顿了一秒。
他忽然对着冰冷的机器屏幕,无声地笑了。
身后排队的大叔不耐烦地嘀咕:“搞什么啊,这人是不是疯了?”
没人知道,就在那一秒,他头顶那些【失业状态】、【断供风险】、【负债主体】的灰色标签,尽数消失。
在银行冰冷的风控系统眼中,他只是一个“无关联账户访问者”,一个无害的、不存在的影子。
凌晨时分,一辆轰鸣的改装货车驶入了陈家村村口。
王强跳下车,满身都是一股混合着汗水和有机物的奇特味道。
他没回家,而是直接撬开村广播室的门锁,拿起话筒嘶吼起来:“喂喂!都听着啊!明天开始,咱们的地要翻新了!我拉回来的宝贝疙瘩,生态底肥!都来祠堂门口看!”
几个被吵醒的老人拄着拐杖,骂骂咧咧地凑过来看热闹。
当他们看到车厢里那堆黑乎乎、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羊粪肥时,都皱起了眉头:“强娃子,你疯了?化肥都不够地吃,你弄这玩意儿有啥用?”
王强不恼,反而一脸得意。
他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摊开在众人面前:“看清楚了!这是娟子托上海专家给咱测的!咱这土,缺的不是氮磷钾,是里头的活菌!这玩意儿,就是给地请的大夫!”
夜深人静,他一个人,一铲一铲地,把那些珍贵的肥料堆放进祠堂的偏房。
墙上,那幅他亲手绘制的、标记着无数血泪事故的“高危工地地图”还在。
他找了根粉笔,在地图下方,郑重地添上了一行小字:种地也是救命。
梅雨季再次笼罩上海。
李娟在深夜整理文件时,无意间点开了手机相册。
她惊讶地发现,AI相册不知何时自动生成了一个名为“故土”的分类。
点进去,全是她自己都快忘了的照片:老家院墙角落里钻出的野麦穗,雨后翻新的泥土,村口那棵老槐树虬结的根。
她想起了小时候,每年春耕前,母亲都会点上一炷香,虔诚地拜一拜土地。
那一晚,李娟破例没有加班。
她找出母亲寄来的一团旧毛线,坐在阳台上,学着织一件针法笨拙的毛衣。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陈景明:“大牛的钱到了。但合同很狠,我签了。”
李娟的手指停在毛线针上。
她回道:“那你记得,有些根,剪了还能长。”
她发送完消息,抬头望向窗外。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厚的云层,将整片天际照得亮如白昼。
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大地的怒吼。
闪电的光芒,一瞬间灌满了她的书房,精准地打亮了书桌角落里,那份尚未提交的《白皮书》初稿。
在打印体的标题旁边,是她用黑色水笔手写的一行小字,字迹凌厉如刀刻:
所有规则,都该问一句——它保护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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