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如同锈迹斑斑的亡魂般从荒草中苏醒的推土机,并未发动攻击,只是沉默地停在山梁上,像一个来自旧时代的巨大问号。
陈景明的心跳却比那老旧的柴油机轰鸣声还要剧烈。
金穗公社,一个只存在于父亲辈酒后叹息中的词汇,一个被城市化浪潮彻底淹没的集体农庄名字,此刻竟以如此诡异的方式,重现在他眼前。
他没有犹豫,立即带上王强和几个胆大的村民,朝着推土机所在的山梁进发。
同时,他给技术组打了电话,让他们立刻带上便携式地质雷达赶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台推土机不是偶然出现,它是在守护着什么,或者说,是在指引着什么。
山路崎岖,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靠近之后,他们才发现推土机周围的土地有明显下陷的痕迹,像是被常年雨水冲刷过的洼地。
技术组很快赶到,架设好设备。
当雷达探头扫过那片洼地时,屏幕上的波形图瞬间变得密集而异常。
“景明哥,看!”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指着屏幕,声音发紧,“地下三米左右,有大面积的低密度异常区,有机碳含量反应极高!”
“有机碳?”陈景明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下面曾经堆积过巨量的植物或谷物,时间太久,已经形成了类似腐殖质的沉积层。”
王强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直接抄起一把工兵铲,二话不说就往下挖。
泥土很松,挖了不到半米,铲子就带出了一捧颜色深黑、散发着奇异陈腐气味的土壤。
陈景明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尖轻嗅,那不是单纯的土腥味,而是混合着谷物腐烂后特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酸甜。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截干净的土壤样本,装进密封袋,沉声道:“立刻送去农科站做成分检测。”
他自己则退到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这片区域三十年来的卫星历史影像图。
黑白到彩色,模糊到清晰,地貌的变迁在屏幕上快速演进。
他将时间轴拉回到1996年之前,画面上,那片洼地赫然是一片规整的、无边无际的金色麦田,而那台推土机停放的位置,正是一个打谷场的中心。
城市的边缘像贪婪的巨口,一寸寸将麦田吞噬,填埋,最终在其上建起了中转站台和仓库。
当夜,陈景明独自坐在“记忆窖藏”的桥洞里,将那截土壤样本放在面前。
他闭上眼,启动了“共感”,将全部心神凝聚于这捧来自三十年前的尘土之上。
瞬间,冰冷的桥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
千百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身影,如潮水般涌动在金色的麦浪里,他们弯着腰,用镰刀飞快地收割。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疲惫和喜悦。
远处,高音喇叭里正播放着激昂的《歌唱祖国》,几面红旗在田埂上迎风招展。
幻象之中,一阵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钻入他的脑海,那么熟悉,像一根针刺痛了他的记忆。
是妹妹。
是小时候妹妹哮喘发作时,躺在他身边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童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乡音:“哥,麦子熟了。”
陈景明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已满是冷汗。
他终于明白,那片“地下麦田”不仅是物理的存在,更是两代人精神烙印的集合体。
就在他被历史的幽灵攫住时,李娟正在促成一次划时代的握手。
市郊的一间茶馆里,一位名叫张慧的小学教师,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将其在市区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以远低于市场的年租金六万元,委托给“麦田学校”监管的平台统一出租,以此换取了村里十亩坡地长达十年的经营权。
合同签订的瞬间,她一直沉默的丈夫突然红了眼圈,声音哽咽:“我妈……她老人家临终前,就想吃一口咱们老家自己磨的面粉。我们在城里,连块能种葱的土都找不到。”
李娟静静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将这次签约的整个过程,连同这对夫妻的访谈,迅速整理成文案,编入了“以房换耕”计划的推广材料。
她特意将那位丈夫的话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并在结尾处,加上了张老师的一句原话:“我不是在逃离城市,我只是想把人生的根,往土里扎得再深一点。”
这篇包含着真切泪水与渴望的推广材料,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三天之内,又有十二户家庭递交了正式的意向登记表,其中甚至包括了两名在陆家嘴工作的银行职员和一名头部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
那堵横亘在城乡之间的无形高墙,终于裂开了一道可供人通行的缝隙。
与此同时,王强带领的乡亲们,也迎来了突破。
他们放弃了大型机械,用最原始的铁锹和撬棍,对那片旧仓基进行保护性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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