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清晨,没有挖掘机的轰鸣,也没有争吵的喧嚣,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笼罩着这栋伤痕累累的老楼。
这是社工小唐策划的“换位体验日”,一个听上去有些书生气,却可能是最后希望的尝试。
按照安排,第一组体验者,是六楼的独居老人赵爷爷。
当王强和另一个年轻志愿者,用一把特制的软布座椅,小心翼翼地将瘦骨嶙峋的赵爷爷从六楼抬下来时,整个楼道里没有一户人家开门探望,但陈景明能感觉到,每一扇紧闭的猫眼后,都有一双复杂的眼睛。
赵爷爷被稳稳地安放在孙桂芳家的客厅里,那张专门为小宇准备的护理床旁。
这是七年来,除了医生和护工,第一个坐在这里的“外人”。
孙桂芳端着手臂,像一尊警惕的雕像,站在卧室门口,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她盯着赵爷爷,眼神里满是戒备,仿佛他是什么会携带病毒的污染源。
赵爷爷常年独居,耳朵有些背,人也因为衰老而显得迟钝。
他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上,那里贴着一排照片,记录了小宇从一个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儿,到一个虎头虎脑的顽童,再到如今,一个只能无知无觉躺在床上的少年。
照片的序列,在七年前戛然而止。
老人看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开始凝固。
然后,他颤巍巍地探出身,枯树枝般的手伸向小宇躺着的护理床,轻轻地、试探性地摸了摸床垫的边缘。
“这……这孩子,他冷不冷?”赵爷爷的声音又轻又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含混,“我……我家有条老毡子,厚实,不钻风。”
一瞬间,孙桂芳感觉自己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劈中了。
七年了。
整整七年。
来来往往的亲戚,说着“你要坚强”“会好起来的”;楼上楼下的邻居,要么绕道而行,要么投来同情的、猎奇的目光。
只有她和丈夫,日复一日地讨论着体温、脉搏、压疮和痰。
从来没有人问过,孩子怎么样。
不是问他的病,而是问他这个人。
问他,冷不冷。
孙桂芳的身体猛地一颤,那身坚硬的铠甲,就在这句轻飘飘的问话里,裂开了一道缝。
她下意识地转身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快步走出来,想递给老人。
可她的手在半空中猛地停住了。
杯子已经递出去了,水面因她手臂的僵硬而微微晃动。
她想缩回来,想维持自己“一楼受害者”的姿态,可赵爷爷已经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那双布满老年斑和褶皱的手,捧着杯子,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孙桂芳看着那双手,狼狈地别过头,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
下午,轮到孙桂芳上六楼体验。
王强他们已经提前把赵爷爷送了回去。
她独自一人,一步一步,攀爬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
这是她七年来,第一次爬到六楼。
每上一层,她都能感觉到心脏的负担在加重,呼吸变得急促,双腿像灌了铅。
推开赵爷爷家虚掩的门,一股浓重的、混杂着药味和老人独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愣在门口。
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几乎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都加装了扶手。
墙壁上,床沿边,甚至马桶两侧。
地板上铺着防滑垫,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上面用马克笔标注着“饭后”“睡前”。
冰箱门上,用一块小磁铁压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清晰可辨:“若长时间未应门或昏迷,请帮忙拨打120,联系人张医生,号码xxxx……”
孙桂芳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她走过去,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手检查卫生间里的扶手是否牢固。
当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不锈钢管时,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
七年前的那个下午,小宇第一次癫痫大发作,四肢剧烈抽搐。
她和丈夫拼命想按住他,却无济于事。
混乱中,小宇失控的手指在墙上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原来疼痛和恐惧,真的会长出形状。
一种是看得见的扶手,另一种,是看不见的抓痕。
从六楼下来,孙桂芳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一楼的大厅,不知何时被陈景明布置成了一个“无声展厅”。
他没有用PPT,没有用音响,只是将几十张A4纸挂在墙上,那是他这两天收集来的,楼里住户们手写的卡片。
灯光被调得有些昏暗,人们沉默地走着,看着。
“我六十二了,心脏搭了两个支架,最怕一个人死在厕所里,两天都没人发现。”——五楼,李师傅。
“儿子在部队保家卫国,我不能在这儿给他拖后腿。可我这腿,真走不动了。”——四楼,刘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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