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毒事件,虽被强行压下,但在咸阳宫深处,激起的暗流,却并未平息。郎官和宦官系统中的清洗及审查,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气氛比以往更加压抑。蒙毅得到了些许金银赏赐,但他更渴望的是一种安全感,然而这恰恰是深宫中,最奢侈的东西。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训练执勤之外,常独自一人。有时夜深人静,他会避开巡逻的卫士,偷偷爬到廨舍附近一处偏僻的、可以望见部分宫墙外天空的矮阁楼上,望着天边的明月和繁星发呆。宫墙之外,是自由的天地,是熟悉的市井烟火,是父亲虽然严厉却真实的呵斥。而墙内,只有无尽的规矩、冰冷的眼神,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留下,是否正确。救驾之功换来的,真的是前程吗?还是只是一个更华丽的囚笼、更危险的旋涡呢?
这夜,他心中烦闷难解,又一次悄声来到矮阁楼。却意外地发现,月光清冷的石阶上,早已坐着一个孤寂的身影。
那人穿着玄色常服,并未戴冠,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髻,身形略显单薄,正对着空中孤月,独自举着一只玉杯,慢慢啜饮。不是秦王嬴政又是谁?他身边竟连一个侍从都没有。
蒙毅吓了一跳,进退两难。正想悄悄退下,嬴政却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和与年龄不符的苍凉:“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蒙毅心中一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行礼:“臣蒙毅,不知大王在此,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嬴政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目光依旧望着月亮:“宫中万千殿宇,竟难得寻一处清净地。你也觉得这里清静?”
蒙毅不敢抬头,低声道:“是…臣只是偶尔来此…透透气。”
“透气?”嬴政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没什么暖意,“是啊,这宫墙之内,是让人憋闷。比不得你在宫外,纵马驰骋,快意恩仇来得自在吧?”
蒙毅心中剧震,不知秦王此言是何用意,是试探还是责备?他连忙道:“臣不敢!宫中乃天下中枢,能护卫大王,是臣的荣幸…”
“荣幸?”嬴政打断他,转过头,月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年轻,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蒙毅,“蒙毅,那日林中,你出手之前,可曾想过这‘荣幸’?”
蒙毅愣住了,下意识地回答:“当时…当时情况危急,臣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不能见死不救…”
“是了。”嬴政转回头,继续望着月亮,声音低沉下去,“没想那么多。有时候,没想那么多,反而能做对事。想得多了,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反而束手束脚,甚至…忘了初衷。”
他顿了顿,仿佛在自言自语:“这天下,想杀朕的人很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些人,朕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何要杀朕。或许只为权势,或许为旧怨,或许…只因朕坐在这个位置上。”
蒙毅屏息静气,不敢插话。他感觉此时的秦王,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更像一个背负着巨大压力和孤独的少年。
嬴政忽然问道:“蒙毅,你可知朕为何留你在身边?”
蒙毅迟疑了一下,道:“因为…臣救驾有功?”
“有功者,朕赏赐金银田宅即可,何必置于眼前?”嬴政淡淡道,“朕看中的,是你那份‘没想那么多’的赤诚,和关键时刻敢于出手的胆魄。宫中不缺谨小慎微之人,不缺阿谀奉承之辈,甚至不缺才华横溢之士。但缺的,正是一点看似愚蠢的、不计利害的…真心。”
蒙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秦王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番话。
“然而,赤诚需有智慧护佑,胆魄需有实力支撑。”嬴政的语气重新变得冷峻,“否则,只是徒然送死,甚至沦为他人棋子。那日投毒之事,你做得对,但也做得险。若非朕恰好知晓某种异毒的特性,你贸然指认,一旦有误,便是构陷之罪。”
蒙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没想到秦王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番话,更没想到那日投毒事件背后,还有如此隐情——秦王竟早已知道那种异毒的存在!这意味着大王对宫中的阴谋,并非全然无知,甚至可能…早有察觉和布局?自己那日的举动,是否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蒙毅瞬间清醒,后背再次渗出冷汗。原来自己离万劫不复曾经那么近!他之前那点因识破阴谋而产生的微小得意,顿时荡然无存。
“臣…臣鲁莽…”蒙毅低下头,心悦诚服。
“鲁莽,但并非无用。”嬴政站起身,走到阁楼边缘,俯瞰着月光下沉睡的庞大宫阙,声音飘忽,“这宫里,太多人精于算计,每一步都权衡千百遍。朕需要一双有时不那么‘聪明’的眼睛,一双敢于在规则之外,出手的手。但朕不需要,一个只会送死的莽夫。”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蒙毅身上,那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蒙毅,你的路还很长。活下去,变得更强,更谨慎,也更…懂得何时该‘不聪明’。这才是你对朕最大的用处,也是你在这座宫殿里,安身立命的根本。赏赐和职位,不过是外在之物,随时可以剥夺。唯有自身的价值和忠诚,别人拿不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天道好长生请大家收藏:(m.x33yq.org)天道好长生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