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省人民医院,普通病房。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
我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右臂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从指尖到肩膀,里面涂抹着老李头特制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黑色药膏。虽然依旧能感觉到皮肤下那如同冰层下暗流的冰冷麻痒和沉重感,但至少不再有失控的狂暴。左手腕上,那枚青玉镯温润地贴着皮肤,一丝微凉的气息持续不断地滋养着我受损的心神。
病房门被推开,老李头搀扶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陈嗲嗲!
他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脸色依旧有些蜡黄,身形佝偻,需要老李头搀扶才能站稳。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浑浊眼睛,此刻却充满了茫然和一种孩童般的懵懂。他好奇地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目光扫过我时,没有任何熟悉的波动,只有陌生。
“老陈,咯是星野,还记得不?” 老李头轻声问。
陈嗲嗲茫然地摇摇头,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星野?名字好听咧……你是哪个屋里的细伢子啊?我咯是……在哪里咯?”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冰水浇透。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陈嗲嗲这副模样,巨大的酸楚和愧疚瞬间淹没了心脏。
老李头叹了口气,对我摇摇头,低声道:“命是救回来了,身子骨慢慢调养也能恢复。但是魂……被鼠王惊过,被怨煞冲过,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三魂七魄伤得太重,丢了一魂,损了灵慧魄……能认得人,记得点生活常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以前的那些事……咯些年的经历……只怕……都忘干净哒。”
都忘了……忘了太平街的鼠王,忘了火宫殿的灶王爷,忘了鬼谜峰的湘灵,忘了他守护星城的一切……也忘了……我这个被他多次舍命相救的后生子。
我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挤出一个笑容,对陈嗲嗲说:“陈嗲嗲,我是星野,是……是您远房亲戚屋里的,来看您的。您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
“哦……亲戚啊……好,好……” 陈嗲嗲懵懂地点点头,目光又被窗外的飞鸟吸引过去,像个好奇的孩子。
老李头安抚着陈嗲嗲坐下,走到我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报纸,放在床头柜上。头版头条赫然是:《岳麓山“异常地质活动”初步调查报告出炉:深层岩体应力释放所致》。下面还有小字:《太平老街“失窃案”疑犯落网,系流窜惯犯团伙》。
“官方定性了。咯事,明面上算过去哒。” 老李头声音低沉,“但暗地里……王队那边,还在盯着你。咯几天,你病房附近,一直有生面孔晃悠。”
我点点头,并不意外。幽府虽然暂时退却,但阴影犹在。官方也并未完全打消疑虑。
“咯个,是你的。” 老李头又从木箱里取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是那片暗金色的孽蛟逆鳞!它被一层厚厚的、凝固的暗红色朱砂混合着某种黑色香料包裹着,像一块古怪的石头,不再散发邪异气息,但入手依旧沉重冰冷。
“怨煞被湘灵丫头的地脉归宁之力暂时封住了,又被我的‘镇煞膏’裹着,暂时翻不起浪。但咯东西……终究是个祸根。怎么处理,你得自己拿主意。” 老李头看着我,目光深邃,“还有咯只手臂……”
他掀开我右臂绷带的一角。下面,暗金色的鳞片依旧覆盖着手臂,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皮肤下的血丝如同活的金色脉络。虽然被药膏和湘灵玉镯的气息压制,不再剧痛,但那股非人的力量和沉重的冰冷感,如同烙印,时刻提醒着我发生的一切。
“……咯条‘蛟臂’,是你现在的‘劫’,也可能……是你将来的‘器’。” 老李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是福是祸,看你怎么用它,怎么……压住它里面的东西。”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窗外繁华的星城,缓缓道:“湘灵丫头最后的话,你听到了。‘守山之责’,现在,落在你肩上哒。咯个‘山’,不只是岳麓山,是咯整个长沙城的地脉网。九龙洞、马王堆、鬼谜峰……咯些节点,以后,都要靠你去看着咯。”
守山之责?我?一个被怨煞侵蚀、带着一条非人手臂的记者?
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压力同时袭来。但看着手腕上那枚温润的青玉镯,感受着里面湘灵最后的一丝守护意念,再看着旁边懵懂望着窗外的陈嗲嗲……
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九龙衔尾洞的阴影、幽府的威胁、身上这诡异的逆鳞和蛟臂、还有这座城市隐藏的秘密……这一切,都与我紧密相连。
“我……该怎么做?”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先养好伤。” 老李头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中带着一丝长辈的慈祥(或许是错觉?),“咯条路,长得很,也险得很。我会把老陈安置好(他指了指懵懂的陈嗲嗲),他以前的手札笔记,我找机会给你。咯上面,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至于其他的……”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留心你咯报社的邮箱。‘幽府’咯帮人,这次吃了大亏,丢了逆鳞,湘灵又彻底消散,他们不会罢休。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可能会换一种方式……接近你。还有,马王堆……”
他话未说完,病房门被敲响。一个护士推门进来:“张星野,你的出院手续办好了,可以走了。另外,王警官在外面,说想再跟你聊聊岳麓山那天的细节。”
老李头立刻收声,恢复成那个沉默寡言的修车老头模样,对护士点点头,搀起还在看鸟的陈嗲嗲:“走咯,老陈,带你回去恰饭。”
陈嗲嗲乐呵呵地跟着他走了,临出门前还回头冲我傻笑了一下:“亲戚……下次来玩啊……”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阳光温暖,窗外车流如织,星城长沙依旧生机勃勃。我低头,看着左手腕上温润的青玉镯,又抬起被绷带包裹、却沉重冰冷的右臂。那片被朱砂包裹的逆鳞静静躺在床头柜上,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守山之责……暗影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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