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常凝视着这件太子袍，眼眶瞬间湿润。无数回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穿上这件袍子，在铜镜前转了三圈，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就是这天底下最威风的人；母亲温柔地为他整理衣襟，轻声嘱咐着我儿要做个好太子；还有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这件象征身份的袍子被无情地扔进柴房，与他所有的尊严一起，被人践踏在泥泞之中。
原来，在这世间还有人记得他曾经的模样，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这份记忆如此珍贵，仿佛暗夜中的一点微光，温暖着他早已冰冷的心。
傻东西。姬无常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弯腰将跪在地上的小姬奴扶起，宽大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拭去那张脏污小脸上的血迹。他的动作生疏而缓慢，生怕弄疼了这个忠心的小奴，谁准你去偷这件袍子的？你这条小命是嫌太长了吗？
奴才的命本就是主子给的。小姬奴倔强地仰起小脸，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在满是尘土的面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泪痕，主子明日就要上战场，若不穿得体面些，怎能显出您尊贵的身份？奴才...奴才只是想让主子像个真正的太子那样威风凛凛地出征......
姬无常沉默良久，终是伸手接过那件金线刺绣的明黄太子袍。衣料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他缓缓将袍子披在身上，惊讶地发现尺寸竟是如此合身。小姬奴连忙踮起脚尖，那双瘦小的手认真地为他系好玉带，又仔细地抚平每一处褶皱。最后，他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面磨得发亮的铜镜，怯生生地递到姬无常面前。
镜子前的身影挺拔如松，那张曾经饱受牢狱之苦的面容如今棱角分明，每一道轮廓都如刀削般锋利。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有往日的颓废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冷冽锋芒。眉宇间自然流露的威严气质，既来自血脉中流淌的皇家尊贵，更源于这些年在苦难中磨砺出的坚韧品格。
“主子，您看，您还是那么好看。”小姬奴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花，破涕为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姬无常轻轻放下手中泛着古铜光泽的镜子，目光穿透窗棂，望向城外那片如乌云压境般的妖魔大军。正午的阳光倾泻在他那件绣着金龙的太子袍上，每一根金线都在闪耀，竟在周身形成一圈令人心悸的气势光晕。
“耶律燕，”他薄唇轻启，声音虽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北原，我去定了。”
对面的耶律燕英气勃勃地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的玄铁长枪，枪尖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好啊，到时候我请你喝最正宗的北原马奶酒，管够。”
街角突然卷起一阵凛冽的北风，扬起两人的衣袍。远处军营传来苍凉的号角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仿佛在为明日注定惨烈的血战吹响前奏。
姬无常的手缓缓抚上腰间那根曾经束缚他的囚链，铁链上斑驳的锈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身后的小姬奴双手恭敬地捧着他那把断裂的佩剑，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一如当年在东宫侍奉时那般庄重肃穆。
“主子，”小姬奴低着头，声音轻柔却透着几分倔强，“奴才能不能……能不能也跟着您上战场去？”他的眼神闪烁着，既带着期待，又藏着几分怯怯的恳求。
姬无常闻言，不由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小姬奴身上。这孩子身形单薄，却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执着。姬无常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雪夜，小姬奴冒着严寒、踏着积雪，不顾身上新添的伤痕，只为给他送去一件御寒的袍子。那时，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踉跄前行，却始终没有放下怀中的衣物。
回忆在心头缓缓浮现，姬无常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温情。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清晰：“好，那就跟紧我，不许掉队。”
城墙下的操练场上，昨夜的篝火已然熄灭，只剩下满地灰白的灰烬和几根焦黑的木炭。但清晨的微风中，依然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烤肉香气，那是昨夜将士们狂欢时烤制的羊肉味道。更隐约的，还有几许未曾散尽的酒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这些残留的味道里，最令人感到惆怅的，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离别之意——就像浸透了整个操练场的露水，无声地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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