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鬼林雪的清除,如同一场外科手术,虽过程痛楚,却彻底剜去了深植于绣坊肌体的毒瘤。经此一事,残留的猜忌与阴霾被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考验后愈发纯粹的凝聚力与背水一战的决心。
然而,现实的困境并未随之消散。《万寿无疆图》的绣制因丝线调包风波耽搁了宝贵的时间,距离工部规定的交付之期仅剩十余日,而最关键、最耗时的“万寿”字符部分,尚未动工。
新的“七彩捻金线”虽由萧惊寒通过特殊渠道,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悄然送至,但其品质是否万无一失,仍让芸娘心有余悸。她与苏清辞反复比对样品,确认其光泽、柔韧度乃至捻合工艺都属顶级,甚至略优于先前被毁那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工期紧迫,不容再有丝毫差池。”苏清辞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周娘子、芸娘、春桃,以及经历风波后眼神更加坚定的招娣等人,“从此刻起,绣坊上下,一切以《万寿无疆图》为最优先。所有人分成两班,昼夜不停,人歇针不歇!”
没有犹豫,没有怨言。众人眼中只有同样的信念——必须完成它,必须做好它!
巨大的绣绷被移至采光最好的厅堂中央,四周点燃了数盏明亮的油灯,将绣面照得纤毫毕现。
苏清辞亲自主针“万寿”字符的核心部分,周娘子在一旁严格监看每一针的走向与力度,芸娘负责随时调配递送所需丝线,春桃则带领其他绣娘负责繁复的背景填充与周边祥云瑞兽的绣制。
日夜在飞针走线间悄然流逝,厅堂内常常静得只剩下丝线穿过锦缎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偶尔压低声音的简短交流。困极了,就在旁边的矮榻上合衣小憩片刻;饿极了,便匆匆扒几口简单的饭食。每个人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手指因长时间持针而僵硬酸痛,但没有人停下。
苏清辞更是几乎不眠不休。她不仅要绣制最复杂的部分,还要统筹全局,把握整体进度与效果。常常是夜深人静时,她仍独自一人就着灯火,反复端详绣面,调整细节,力求尽善尽美。那专注的身影,仿佛与眼前的绣品融为一体,所有的精气神都倾注于那一针一线之中。
萧惊寒派来的暗卫无声地守护在外围,确保了绝对的安宁,再无宵小敢来打扰。
在这样全力的拼搏下,绣屏的进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苍劲磅礴的“万寿”字符逐渐在绣面上显现,每一笔划都蕴含着无穷的力度与祝福,七彩捻金线在光线下流转着华丽而庄重的光辉,与周围栩栩如生的仙鹤、蟠桃、灵芝等吉祥图案交相辉映,整幅绣屏散发出一种恢宏大气、祥瑞圆满的非凡气度。
终于,在交付期限的前一日,最后一针落下,线头被完美地埋入绚丽的图案之中。
苏清辞轻轻剪断丝线,缓缓直起几乎僵硬的腰背。她望着眼前这幅凝聚了绣坊所有人近一个月心血与汗水的巨作,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周娘子颤抖着手,抚摸着光滑平整、无一处瑕疵的绣面,老泪纵横:“成了……终于成了……老婆子我这辈子,能参与绣制这样一幅东西,值了……”
芸娘、春桃等人也围拢过来,看着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的绣屏,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那是极度疲惫后释放的喜悦,更是无与伦比的自豪。
“姐妹们,辛苦了。”苏清辞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我们,做到了。”
没有欢呼,此刻的沉默是对这份成果最好的致敬。
翌日,工部官员与宫中内侍准时抵达清辞绣坊。为首的仍是那位面色严肃的内侍监官员,其身后还跟着两名眼神挑剔、一看便是宫中资深绣艺嬷嬷的女官。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众人屏息凝神,看着那几位宫中来人。
那官员目光扫过略显疲惫却站得笔直的绣坊众人,最后落在被素纱覆盖的绣屏上,淡淡道:“苏绣娘,呈上来吧。”
苏清辞深吸一口气,与周娘子二人亲手将素纱缓缓揭开——
刹那间,整个厅堂仿佛被注入了光芒!
《万寿无疆图》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巨大的绣屏上,山河壮丽,云霞缭绕,百兽率舞,仙鹤衔芝。正中央的“万寿”字符以七彩捻金线绣成,辉煌璀璨,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着瑞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庄严与厚重。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到极致,每一种配色都和谐而尊贵,整体的构图更是大气磅礴,寓意深远,将贺寿的喜庆与皇家的威仪完美融合。
那两位一直板着脸的宫中老嬷嬷,在看到绣屏的瞬间,眼睛猛地睁大,下意识地上前几步,几乎将脸贴到绣面上仔细查看。她们的手指虚空点着,嘴唇无声地翕动,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针脚的均匀细密、丝线的光泽过渡、色彩的晕染层次、乃至背面都几乎找不到一个线结的完美工艺……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们的预期,甚至比宫中尚衣局顶尖绣娘的作品更为精湛、更有灵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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