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笼罩着劫后余生的沙漠。
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沙暴,已经彻底平息。一轮弯月挂在澄净如洗的夜空中,繁星如钻,洒下清冷而寂寥的光辉。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沙土的味道,风很轻,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连绵起伏的新月形沙丘,勾勒出柔和而致命的曲线。
营地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偶尔响起的、骆驼咀嚼草料的“悉悉索索”声。士兵们早已在疲惫和后怕中沉沉睡去,但在许多人的梦中,恐怕依旧回响着那如同鬼哭狼嚎般的、恐怖的风声。
拉美西斯的营帐,是整个营地里唯一还亮着灯火的地方。
与普通士兵的简陋帐篷不同,他的营帐要宽敞许多,地上铺着厚实而精美的编织地毯,一张小小的行军桌上,摆放着几卷莎草纸文书和一盏青铜油灯。跳动的火苗,将他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侧脸,投射在帐篷的内壁上,拉出一道巨大而沉默的影子。
他没有看那些文书,只是单手支着下巴,深邃的眼眸凝视着灯火,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极其重要的问题。
许久,他抬起头,用一种不大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对着帐外说道:
“卡恩。”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帐篷的门帘被一只稳定有力的大手掀开,卡恩高大魁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殿下。”
“起来吧。”拉美西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让卫兵退后二十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卡恩领命,起身出去交代了几句,很快又返了回来,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等待着王储的训示。他知道,殿下在这个时候单独召见自己,必然是为了白天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营帐内,陷入了一片凝重的沉默。只有灯芯在油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拉美西斯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他在组织语言,或者说,他在审视自己内心那同样被搅得一片混乱的思绪。
最终,还是卡恩先沉不住气了。作为一名务实到极点的军人,他无法容忍一个如此巨大的、无法掌控的变数,停留在自己的队伍里,尤其是在他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王储身边。
他向前踏出一步,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决绝。
“殿下,关于那个女人……”
拉美西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到了默许,卡恩的声音不由得压低了几分,仿佛在谈论着什么禁忌的话题。
“殿下,恕我直言,这个女人……太过诡异!”他斟酌着词句,脸上忠诚而警惕的神情,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严肃,“她的来历我们一无所知,却拥有着能够预知天灾的、不属于凡人的能力。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白天那场沙暴带来的恐惧,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怕。
“今天发生的事情,所有的士兵都看在眼里。他们现在看那个女人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凡人,而是在看一个怪物!殿下,敬畏和恐惧只有一线之隔。一个无法被理解的力量,只会带来恐慌和动荡。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拉-美西斯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担心她是一个危险的妖女!”卡恩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她或许是使用了某种我们未知的、来自异邦的邪恶巫术,才侥幸预测了这场风暴!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接近您,到底有何图谋?这一切,我们都一无所知!”
他说着,情绪愈发激动起来,眼神也变得狠厉。
“殿下,为了您的安全,为了整个队伍的安稳,我们必须对她严加看管!甚至……甚至应该尽快将她除掉,永绝后患!一个不受控制的威胁,绝不能留在您的身边!”
“除掉她?”拉美西斯终于开口,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冰冷如霜,“卡恩,你觉得,杀死一个能预知沙暴的人,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吗?”
卡恩被他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拉美西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开始在不大的营帐内缓缓地踱步。他的身影,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强大的压迫感。
“妖女?巫术?”他轻声重复着卡恩的词汇,语气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卡恩,你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你的忠诚毋庸置疑。但你的眼界,有时候和你手中的剑一样,太过直接,也太过短浅。”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卡恩。
“你只看到了她诡异的能力,看到了士兵们的恐惧。但是,我问你,当她向你发出警告的时候,你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卡恩皱着眉头,努力回想着。他想起了那个女人焦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想起了她手舞足蹈的、可笑的动作,想起了她那双黑色的、与所有埃及人都不同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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