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声音并不高,却像一柄冰冷的凿子,穿透了滂沱雨幕和铁蹄撼地的轰鸣,精准地钉入每个人的耳膜。
“碾碎他们。”
那三个字,是命令,更是宣告。宣告着终结。
随着他挥落的手势,前方那堵移动的钢铁城墙骤然加速。沉闷的蹄声瞬间化为密集如鼓点的爆响,踏碎了泥泞,踏碎了风雨,踏碎了这片绝境中最后一丝侥幸。重甲骑士们手中丈余长的玄铁长矛整齐地放平,冰冷的矛尖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汇聚成一片死亡森林,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朝着洼地中央那渺小的几个身影,轰然推进!
大地在呻吟。泥浆被沉重的铁蹄践踏得高高飞溅,又被紧随而至的蹄印狠狠踩回地面。黑色的潮水,带着獠牙鬼首玄旗的狞笑,带着章邯眼中冰封的漠然,无情地漫卷而来。空气被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连那倾盆暴雨,似乎也被这钢铁洪流的气势所慑,变得细碎而无力。
刑天挡在最前方。他赤着上身,虬结的肌肉在狂暴的力量冲刷下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那蔓延开来的三色诡异纹路——星辉的破碎、血煞的沸腾、冰魄的森寒,三种截然不同的毁灭力量被最原始、最粗暴的意志强行糅合在一起,在他体内化作一座濒临爆炸的熔炉。纹路灼烧着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砸在滚烫的铁砧上,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几乎要撑爆躯壳的胀满感。
他脚下,是厉无咎砸落时溅起的巨大泥坑,浑浊的泥水被染成暗红。那个不可一世的猎杀者,此刻如同一块被丢弃的破布,大半截身子陷在泥泞里,仅剩的一只手徒劳地抓挠着湿滑的泥地,试图将自己拔出。他身上的玄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大口大口的污血涌出,破碎的胸甲下,是刑天那融合力量留下的恐怖创伤,血肉模糊,隐隐可见森白的断骨。那双曾充满残忍戏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涣散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灰败,死死盯着刑天魔神般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连一句完整的诅咒都拼凑不出。
刑天的视线却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点微弱的挣扎如同投入熔炉的雪花,激不起半点波澜。他所有的感官,所有残存的意志,都死死钉在身后。
泥水里,母亲幽姬静静躺着。方才被他失控力量扫飞的撞击,彻底熄灭了她颈间最后维系生机的银辉脉络。那张曾经温柔的面庞此刻如同金箔,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都像是耗尽生命的最后挣扎。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带走仅存的温度。她躺在那里,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娘——!”墨漓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雨幕,带着磐龙之血流失后的虚弱和绝望。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原地。
是青蘅。她单膝跪在幽姬身侧不远处的泥泞中,青色的裙裾早已被泥水浸透,紧贴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她一手死死按着挣扎的墨漓,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指尖萦绕的守护符文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她嘴角溢出的更多鲜血。那鲜血顺着她苍白的下颌滑落,滴在泥水里,晕开小小的暗红。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死死锁定在刑天那被三色纹路缠绕、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背影上。
毁灭星辰。她脑海中只剩下这四个字。刑天体内强行糅合的力量,狂暴、混乱、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毁灭性,比厉无咎的玄冥死气危险百倍。它随时可能失控,将他自己连同周围的一切彻底撕碎、湮灭。而此刻,这枚星辰正挡在即将到来的钢铁洪流之前。
“走!”刑天猛地回头,嘶吼声如同受伤的凶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撕裂的痛苦。他异化的双瞳——左眼是疯狂旋转、不断碎裂又重组的冰冷星云,右眼是翻腾咆哮、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毁灭血海——死死盯住青蘅和墨漓,“带她走!快——!”
那声音里,是强行压制体内亿万凶兽的艰难,是目睹母亲垂死的巨大恐惧和撕心裂肺的自责,更是对即将降临的、更庞大毁灭的绝望警告。
然而,晚了。
钢铁的洪流已至!最前排的十余骑黑冰台重骑,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裹挟着刺骨的杀意和碾碎一切的威势,冲到了洼地边缘。他们座下的战马披挂着沉重的鳞甲,鼻孔喷出灼热的白气,碗口大的铁蹄狠狠踏下,溅起的泥浪足有丈高!丈余长的玄铁长矛,带着洞穿山岳的恐怖力量,撕裂雨幕,矛尖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目标直指刑天,以及他身后泥水中那毫无反抗之力的幽姬!
空气被挤压、撕裂,发出尖锐的爆鸣!
“杀——!”骑士们喉咙里迸发出整齐划一的、非人的战吼,声浪震得雨丝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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