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的雾气在紫砂杯口盘旋,混着老旧木家具的沉香,在高明的办公室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林辰坐在藤椅上,椅面的藤条硌得尾椎骨发疼,像被无数根细针同时扎着——这是上次在仓库被推倒时留下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会作祟,今天明明是晴天,却疼得他直想皱眉。
“尝尝?”高明把茶杯推过来,杯沿结着圈深褐色的茶渍,像个画了一半的句号。他的手指在杯底摩挲,那里沉着几片舒展的茶叶,“去年明前采的,一直没舍得喝。”
林辰没碰茶杯,目光落在墙上的镜州地图上。老工业区被他用红笔涂成实心,像块结痂的伤口,边缘的墨迹晕开,浸到旁边的生态新城规划区,像血在蔓延。“高书记找我来,不是为了喝茶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高明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是生态新城规划的暂缓申请,签名处留着空白,旁边放着支钢笔,笔帽上的镀金已经磨掉大半。“小林,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把文件往林辰面前推了推,茶烟在两人之间缭绕,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马文涛在省里经营了三十年,他的人遍布各个厅局,你斗不过他的。”
林辰的指尖在地图上的红块边缘划过,指甲掐进纸里,留下道浅浅的沟。“斗不过也要斗。”他想起昨天去社区医院的场景,两个刚被确诊铅中毒的孩子躺在病床上,扎着输液针的手还在抓玩具,他们的父母跪在地上,额头磕得青肿,“他们求我‘快点搬’,说再住下去,孩子可能就长不高了。”
声音突然发颤,像被风卷动的蛛丝。林辰抓起桌上的病例报告,照片里的孩子面色苍白,齿龈上有淡淡的蓝线——那是铅中毒的典型症状,医生说再拖下去,可能会影响智力发育。“高书记,您当年主政镜州时,在大会上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难道忘了?”
高明的手顿在茶杯上方,茶水滴在桌面上,晕开个深色的点。他抬头时,林辰看见他鬓角的白发比上个月多了不少,像落了层霜。“我没忘。”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种疲惫的沙哑,“但我更清楚,马文涛的手段有多脏。他能让环保拨款凭空消失,就能让你的规划永远批不下来,甚至……”
他没说下去,但空气里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林辰想起女儿学校门口的陌生人,想起老张被砸的窗户,想起那些深夜打来的匿名威胁电话——“小心你的家人”像条毒蛇,一直盘在他心头。
藤椅发出声吱呀的呻吟,林辰站起身,后背的疼痛顺着脊椎爬上来,像条冰冷的蛇。“我知道危险。”他走到地图前,指尖重重戳在红块中心,“但这里有三万多居民,他们等不起。湿地修复的最佳窗口期只有两年,错过了,土壤里的铅要五十年才能降解干净。”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窗台上,像张写满字的纸。高明盯着那片叶子,突然从保险柜里拿出个铁盒,里面装着枚褪色的徽章,上面刻着“镜州建设者”。“这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得的。”他的指腹在徽章上的划痕处摩挲,“那年修第一条环城路,我们在工地上住了三个月,脚泡在泥里烂了都没叫过苦,就为了让老百姓能早一天走平路。”
林辰认出那徽章的样式,父亲的遗物里也有一枚,只是更早,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您当年敢啃硬骨头,为什么现在劝我退让?”他的声音里带着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因为我怕。”高明突然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我怕你被他们彻底打压,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马文涛的案子还没结,他的人在省厅盯着,只要你签了这个暂缓申请,他们至少能消停一阵子,你可以……”
“可以什么?”林辰打断他,抓起那份暂缓申请揉成一团,“等他们把所有项目都挪给邻市?等老工业区的孩子一个个铅中毒?等生态新城变成纸上的画?”纸团被他扔进垃圾桶,发出声闷响,像颗被按灭的烟头。
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在倒数。高明重新给两人倒上茶,茶水在杯底晃出涟漪,像片缩小的湖。“我不是让你放弃。”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只是缓一缓,等马文涛的案子有了结果,等省厅的风声过了……”
“缓不起。”林辰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社区医院院长发来的照片:排铅药的储备只剩最后一箱,药盒上的生产日期已经模糊。他把照片递给高明,“这就是缓一缓的代价。”
高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从抽屉里拿出串钥匙,上面挂着个褪色的档案室标牌。“你赢了。”他把钥匙放在桌上,金属的凉意透过木纹渗出来,“档案室第三排货架,最顶层有个蓝色文件夹,是2005年的举报信,关于马文涛在镜州当副市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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