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光,像一把被雪洗过的、冰冷的利刃,缓缓剖开了长白山深处那被黑夜笼罩的伤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杂着焦木、硝烟和血腥味的复杂气味。原本作为部落屏障、被族人敬畏地称为“祖灵之口”的巨大山洞,此刻洞口已被现代的烈性炸药炸得面目全非。那些曾经高耸入云、为部落遮风挡雪的百年松柏,如今都已炭化成扭曲的黑色剪影,以一种顽固而悲怆的姿态,绝望地指向那片冷漠的铅灰色天空。几缕尚未熄灭的青烟,如同逝者不肯散去的魂魄,在凛冽的寒风中被无情地撕扯、吹散。
废墟之上,鄂伦春部落残存的族人,在肃穆得令人心碎的寂静中,清理着家园的残骸。他们的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每一个关节里都灌满了铅。他们用一双双早已冻得通红、甚至开裂流血的手,从混杂着冰雪、泥土和爆炸碎片的瓦砾中,刨出族人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也挖出那些记忆碎片,那碎片沾着暗红血污,还带着曾经“家”的温暖——一个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拨浪鼓,一小块绣着驯鹿图案的兽皮,一把断裂的、属于孩子的木弓……每挖出一件这样的物品,都会让某个正在劳作的身影短暂地僵住,随即又更加沉默地继续挖掘,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埋进这片被玷污的冻土。
“把阿弟的遗体抬到那边去,用干净的兽皮盖好。”索歌的声音沙哑。她脸上那道被鲜血和烟灰染黑的痕迹尚未擦去,凝固的血痂与黑灰混在一起,像一道狰狞的印记,印刻在她年轻却写满悲伤的脸上。她那双总是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却有些空洞,像是两口被黑夜彻底淹没的深井,再也照不进天光,也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来往族人脸上那麻木的悲痛,强迫自己不去细数那些被抬过来、整齐排列在地上的尸体,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再也无法回应她呼唤的名字。只有那双死死攥着长弓、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的手,才泄露了她内心那个早已山崩地裂的悲伤。
老萨满拄着他那根雕刻着乌鸦图腾、顶端镶嵌着一颗不知名兽骨的权杖,静静地立在废墟的中央,像一棵被九天雷电劈过、烧去了所有枝叶,却依旧将根死死扎进大地深处的古松。他满是皱纹的脸庞如同龟裂的土地,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些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一旁、按照部落古老的习俗,用白灰石粉覆盖住面容以求安息的年轻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深沉得如同万年冰潭的悲哀。这些孩子,他都认得,他曾为他们每一个人的降生而祈福,也曾看着他们长大、恋爱、成为部落的勇士和母亲。而现在,他们都静静地躺在这里,变成了冰冷的尸骨。他抬起那根与他相伴了一生的权杖,用磨得光滑的木杖底端,在坚硬冻结的土地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咚……”
那声音沉闷而又富有节律,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压过了远处冰川断裂的微响,像一声直接敲在每个人心脏上的鼓点。它不响亮,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穿透力。
一个正在搬运被炸断的木料的年轻猎人闻声,高大的身躯猛然一顿。他刚刚才亲手将自己新婚妻子的尸体从瓦砾中刨出。整个过程,他没有流一滴泪,只是沉默地、疯狂地挖掘,直到双手血肉模糊。偏偏这时,这沉闷的一声敲击,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的闸门。他眼中那强行压抑的、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他满是黑灰的脸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沟壑。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举起手中的半截木棍,用尽全身的力气,跟着那节律,在地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咚……”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个正在为死去的孩子整理衣物的母亲,放下了手中的陶罐碎片;一个失去了父亲、眼神空洞的少年,停止了无声的啜泣。所有幸存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像是被这沉闷的鼓点唤醒了深埋在血脉中的古老悲伤与尊严。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一切,用长矛的末端、用挖掘的石块、用自己的拳头,用一切可以发出声音的东西,跟着老萨满的节律,整齐划一地,敲击着这片被族人的鲜血浸染过的、冰冷刺骨的土地。
“咚……咚……咚……”
没有人呐喊,没有人哀嚎。只有沉默的泪水,从一张张被烟灰和悲痛弄脏的脸上无声地滑落。那整齐划一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沉闷声响,汇聚成一股无声的、悲壮的洪流,在整个风鸣谷间回荡。声音撞击在焦黑的山壁上,再反射回来,层层叠叠,像是无数逝去的英灵在与他们一同擂鼓。那是他们为逝去的族人,为被摧毁的家园,所举行的最悲怆、也最庄严的葬礼。这是鄂伦春人最古老的悼亡仪式——以大地为鼓,以悲伤为槌,为亡魂敲响通往祖灵之地的道路。
在这片由悲伤汇聚而成的洪流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格格不入的、游离在外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深山寻药,我竟吞下千年龙涎请大家收藏:(m.x33yq.org)深山寻药,我竟吞下千年龙涎33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