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这是祝九朝此刻唯一的感觉。
四肢百骸仿佛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洗去了疲乏。
祝九朝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手心的触感有些黏腻，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鲜血。
她的脚下，无数残尸断臂堆成了小山一般的高度，血流成河，血腥味浓重得快要让人的嗅觉麻木了。
这是……
啊，是这里啊。
祝九朝想起来了。
记忆缓慢复苏，小小的祝九朝迎来了自己自出生以来的第八个年头。
她记得这一天该被称作“生辰”。
祝九朝其实不能理解这一天的特殊意义，因为对她来说，过去八年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油滚火煎、万箭穿心。
但似乎天意如此。
八岁生辰这一日，在她体内沸腾争打了整整八年的万兽之血终于决出了胜负，以胜出的三者为基，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祝九朝进境渡劫的时候，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连雷劫都没有。
平静得就像是某一天起床喝了一杯水，连天道都将她遗忘在了世界的角落。
她静静躺在实验床上，感受着平静的身体，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新奇。
原来，不痛是这种感觉吗？
她可以去杀掉那个男人了。
不，她可以去杀掉所有人了。
她这样想，就这样做了。
原本困住她的禁制和结界现在脆弱得像一张纸一样，一戳就破了。
祝九朝翻身下床，安静地走了出去，走出了这间地下实验室。
穿过黑暗的走廊、穿过血腥的牢狱、穿过兽群哀嚎的实验场，
去抵达更遥远的地方。
双眼接触到阳光的那一瞬间，强烈的光芒令她的瞳孔变得窄细，如兽一般。大门前，无数的修者已经包围了这里。
祝家主负手而立，目光淡淡落在祝九朝身上，“回去。”
祝九朝没有回答，她只是仰着头，认真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忽然低声问道：
“那是……太阳吗？”
嗓音沙哑，干涩得像是要熬出血来。
祝家主又重复了一遍：“回去。”
祝九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仰头望着那一轮红日。
日出将尽。
祝家主盯着她，忽然嗤笑一声，幻化出一面镜子飘浮在祝九朝面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祝九朝这才动了动，低下头，与镜中映出的影子对视。
镜中的女孩瞳孔窄细，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脖颈之间残留着淡淡的鳞状痕迹，臂膀之上生长着细碎的火红色绒毛。
“不像同类。”祝九朝摇摇头，认真问道，“那我是什么？你们又是什么？”
“我们是人族，而你……”祝家主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笑，
“是怪物。”
祝九朝淡淡哦一声。
她慢吞吞地从胳膊上拔下一根红色绒羽，松开指尖，那片绒羽轻飘飘往下落。
落地的瞬间，以祝九朝为圆心，十丈之地，忽然腾起熊熊烈焰，将这一方灵秀洞府烧成了人间炼狱！
渡劫以下修者接触火焰的一瞬间，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无声的炽烈红光中扭曲、融化、蒸发。
祝九朝没有看他们一眼。
她平静地踏在火海之上，踏过一寸寸流淌着焦黑血肉的地面，走近了祝家主。
无声的屠杀之中，他是最后的存活者。
祝九朝想笑，但是她笑不出来。
于是她只能用手指勾起嘴角，模仿着祝家主先前的样子，恶劣又诡异，
“你看，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祝家主表情相当之精彩，正欲出手调动法则，却忽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祝九朝：“你做了什么？！”
他与法则建立的联系刹那间破碎，开始疯狂涌出他的身体，转而在祝九朝身上汇聚。
祝九朝依旧那样笑着，微微讽刺，“你看，它也不喜欢你。”
当最后一缕挣扎的气息在祝府深处熄灭，朝阳已经彻底从云层中跃出，晨曦浸透了祝府每一寸土地。
火焰已经熄灭了。
断壁残垣间，浓稠的血液汇聚成溪，缓缓流淌。无数焦黑的、破碎的肢体堆积成山，高过了残存的墙垣。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粘稠得如同实质。
祝九朝坐在这尸骸与血浆堆砌的山巅之上，简陋的袍子被鲜血浸透了。
她微微蜷着身子，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像玩累了的孩子在阖眼休息。
只是那双类兽的瞳中，空无一物。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恐惧。
她好像活着，却又好像早已经死去了。
忽然，一只形若白骨的手从尸骨堆中猛地钻出来，抓住了祝九朝的脚踝！
“还没死啊……”祝九朝叹了口气，“我真的有点烦了。”
她抓住这截手骨，向外一扯，带出大半副血淋淋的白骨。
“你……早晚也会死……哈哈……！你身上流着祝家人的血，你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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