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敌军“幽灵炮群”的胜利喜悦,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被现实的巨浪无情地吞没了。
战争,不会因为你一次小小的胜利就网开一面。它更像一头贪婪的巨兽,在你筋疲力尽的时候,会用更残酷的方式,来考验你的极限。
对于方俊和他的侦察班来说,这个考验的名字,叫作“饥饿”。
敌人的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猛烈。从第四天开始,越军就像疯了一样,调集了所有能用的炮火,对我军前沿阵地,特别是通往各个突出部的后勤补给线,进行了近乎疯狂的、不间断的炮火封锁。
炮弹,像不要钱的冰雹,日夜不停地在这片丘陵地带呼啸、爆炸。碗口粗的树木,被拦腰炸断;坚硬的岩石,被炸成一堆碎末。原本还算隐蔽的山间小路,被炸得千疮百孔,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死亡通道。
方俊所在的营前沿观察所,位于整个防御体系最突出、最靠前的位置,自然也成了敌人重点“照顾”的对象。
“轰——”
又一发105毫米榴弹,在距离观察所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炸响。剧烈的爆炸,震得整个猫耳洞都在簌簌地往下掉土。方俊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头盔扶正,抹了一把脸上掉下来的泥土,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慌,只剩下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猫耳洞,是战争中最伟大的发明,也是最无奈的产物。为了躲避无处不在的炮火和冷枪,战士们在山坡的反斜面,挖出一个个只能容纳几个人的狭小洞穴。洞口狭小,形似猫耳,故而得名。
这里,就是方俊他们七个侦察兵,在这场绞肉机般的战争中,唯一的“家”。
这个“家”,阴暗、潮湿、狭窄。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腥味、汗臭味、火药味,以及……动植物腐败的酸味。
“班长……还有水吗?”
洞穴最里面,传来再富虚弱的声音。他的嘴唇干裂得像开的土地,眼窝深陷,整个人看上去,比刚来时瘦了一大圈。
方俊拿起身边那个军用水壶,晃了晃,里面发出了空荡荡的声响。他把水壶倒过来,用力地甩了几下,几滴浑浊的、带着汗咸味的液体,滴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这是最后一滴水了。
他把空水壶扔到一边,喉咙里像着了火一样,火辣辣地疼。
断粮,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
断水,也已经整整一天了。
最后的半袋压缩饼干,在昨天中午就已经吃完。现在,他们所有的“粮食”,就是洞穴角落里,一个装着饼干碎末的帆布袋。那都是平时吃饼干时,掉下来的渣滓。饿到极致的时候,就用手指,捏上一点,放进嘴里,像品尝山珍海味一样,慢慢地、细细地咂摸着那点可怜的咸味和淀粉的甘甜。
“他娘的!”老马,那个在福建前线打过多年宣传单的老兵,此刻也忍不住骂出声来,“这帮猴子,是想活活把咱们困死在这儿啊!老子当年在海上,三天三夜没吃没喝,都没像现在这么憋屈过!”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饥饿,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身上,贪婪地吸食着他们的力气,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起初,是胃里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绞痛。后来,连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让人头晕眼花的虚弱。每个人的肚子,都在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着,在这死寂的猫耳洞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折磨人。
战士们躺在潮湿的地上,一动不动,尽力保存着身体里最后一点能量。就连平时最爱开玩笑的“柱子”,此刻也蔫得像霜打的茄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洞顶。
方俊知道,情况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体力下降,反应就会变慢,观察的精度就会降低。更可怕的是,饥饿会摧毁人的精神。一旦精神垮了,那比任何炮弹都致命。
作为班长,他必须做点什么。
“都别跟死鱼一样躺着!”他强撑着坐起来,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都给我起来!检查装备!枪膛里但凡有一点泥,都给我擦干净了!”
战士们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没人动弹。
“怎么?都他娘的聋了?”方俊的火气上来了,一把抓起离他最近的再富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你想死吗?你想等敌人摸上来的时候,连拉枪栓的力气都没有吗?你想让你的爹娘,收到一张写着‘胆小鬼’的阵亡通知书吗!”
“胆小鬼”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再富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挣脱方俊的手,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枪,开始分解擦拭。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挣扎着坐了起来。
“咔哒、咔哒”的拉栓声,再次在猫耳洞里响起。这冰冷的、属于钢铁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将战士们那涣散的意志,重新凝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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