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邱科长那场风波之后,方俊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冷静了不少。
他开始学着刘建国的样子,每天早到办公室十分钟,把桌椅擦得一尘不染,给科长的茶缸续上热水。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拿到稿子就大刀阔斧地“砍杀”,而是先揣摩,再下笔。遇到拿不准的地方,他会主动向刘建国请教,或者先跟马驰通个气,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稿件背后的“人情世故”。
他的红笔,不再是刺刀,渐渐变成了一把精巧的手术刀。他学会了在保留那些“精神”和“灵魂”的同时,巧妙地将文章的“筋骨”理顺,让那些空洞的口号,至少看起来不那么碍眼。
这种改变,让他在机关里的人缘迅速好了起来。来交稿件的干事,不再像防贼一样防着他,有时候还会主动跟他聊上几句,夸他“方干事年轻有为,水平高”。
方俊表面上应付自如,可心里却总觉得不是个滋味。他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并非本意的事。他常常在夜里想,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那个在战场上敢用身体为炮火定位的方俊,怎么到了这四四方方的办公楼里,就变得如此谨小慎微,瞻前顾后了?
这种内心的煎熬,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磨着他的棱角。
而比这更煎熬的,是等待。
那两封寄往上海的信,如同石沉大海,一去就是一个多礼拜,杳无音信。
这一个多礼拜里,方俊每天去传达室取信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既盼着回信,又害怕看到回信。他想象过无数种可能:父亲暴跳如雷的斥责,母亲伤心欲绝的哭诉,甚至……张晓雯父母上门吵闹的场景。
可什么都没有。
这种未知,比任何确定的坏消息都更折磨人。就像在战场上,你明明知道敌人就在对面的草丛里,可他就是不开枪,那种等待死亡降临的恐惧,能把一个最勇敢的战士活活逼疯。
就在方俊快要被这种沉默的压力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雷”,终于炸了。
这天下午,政治部的通讯员,突然出现在了宣传科门口。
“请问,方干事在吗?”
“我在。”方俊站起身,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孙主任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通讯员面无表情地传达了命令。
“现在?”方俊看了看正埋头写材料的刘建国。刘建国也抬起头,眼神里同样闪过一丝诧异。
通常情况下,跨科室找人,都会先通过科长。孙主任直接派通讯员来叫方俊,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老刘,主任找小方,你知道是什么事吗?”隔壁办公室有人探过头来,小声问道。
刘建国摇了摇头,然后对方俊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道:“去了之后,机灵点,少说话,多听。不管主任说什么,都先认下来,别顶撞。”
“是,科长。”方俊心里七上八下,跟着通讯员朝三楼的副主任办公室走去。
孙海平的办公室,在走廊的最里间。门是厚重的木门,关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方俊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
方俊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烟草和墨水味的严肃气息扑面而来。
孙海平正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批阅什么文件。他没抬头,也没让方俊坐下,就那么晾着他。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方俊紧绷的神经上。
方俊笔直地站在房间中央,目视前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能在脑子里飞快地把最近的工作过了一遍,可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孙主任如此兴师动众。
足足过了五分钟,就在方俊的额头开始冒汗的时候,孙海平才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
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双镜片后的小眼睛,像鹰一样锐利,直勾勾地盯着方俊。
“方俊同志。”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到!”方俊下意识地并拢双脚,大声应道。
孙海平的嘴角,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他从手边的一摞文件中,抽出了一封信,信封已经被拆开。
“这封信,是从上海寄来的。收信人,写的是‘师政治部领导’。”他将那封信,不轻不重地扔在桌子上,“你自己看看吧。”
方俊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走上前,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信纸是那种印着红色横格的普通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显然出自一个女人之手。
他只看了第一行,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信的开头写着:“尊敬的解放军首长:我叫吴秀丽,是上海市第五纺织厂的一名普通职工。今天我怀着无比愤怒和悲痛的心情,向您们写信,是为了揭发一个披着英雄外衣,玩弄女性感情,道德败坏的‘当代陈世美’!他就是贵部的干事——方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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