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是浸透了血与火、吞咽了悲鸣与怒吼、沉淀了尘埃与残骸的、具有重量的实体。它包裹着“家园”最后的舰队——三艘勉强修复的护卫舰,五艘驳船改造的运输舰,两艘伤痕累累的突击艇——如同巨兽闭合的食道,缓缓蠕动着,将这支微弱的火种拖向未知的深喉。
李皓指挥官站在旗舰“余烬”号伤痕累累的舰桥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锈蚀却未折断的锚。他面前的星图不再是熟悉的象限,而是一片被标注为“守望长存之路”的、由林序最终传递的坐标所指向的、广袤到令人心悸的未标记区。坐标本身,并非一个点,而是一条线,一段蜿蜒曲折、穿越数个不稳定星云与引力异常区的航路。路的尽头,是彻底的空白。
“第七次常规空间跃迁完成。空间褶皱平稳,未遭遇追踪或拦截能量特征。”导航官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与挥之不去的惊悸。每一次跃迁,都像是在深渊边缘闭眼跳跃,不知对面是实地,还是另一张等待的巨口。
“能源储备,百分之三十七,持续衰减。维生系统维持最低功耗,可支撑标准时七十二。”后勤官的报告更添一份沉重。每一分能量,都意味着生命倒计时。
“人员状况……”医疗官的声音顿了顿,“幸存者九百四十三人,其中重伤员两百零七,生命体征均不稳定。心理崩溃指数……持续攀升。”
数字冰冷地罗列着生存的代价。近万人的基地,如今不足千人。精锐的战力,十不存一。希望,如同舷窗外永恒的黑暗,渺茫得令人窒息。
李皓没有回应这些报告。他的目光穿透观察窗,落在舰队中段那艘改造驳船“载火者”号上。贺骁躺在那里,生命维持装置发出单调的嗡鸣,如同一曲挽歌。乔野守着昏迷的贺骁,也守着那个记录了一切、如今却沉寂如死的、与“源点”深处微弱“星辰”产生过最后共鸣的数据核心。沈寂……已化星尘。林序……已成彼岸的坐标。
火种传下来了,可传火的人,还剩几个?
“指挥官,”副官,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烫伤疤痕的年轻人,低声提醒,“我们已脱离‘家园’星系引力影响范围,进入完全未知星域。下一步航向?”
李皓的目光落回星图,那条被标记为“守望长长存之路”的航路,在黑暗的背景上散发着微弱的、仿佛幻觉般的荧光。那是林序用存在换来的指引,是沈寂用寂灭开辟的方向,是无数牺牲者用血铺就的、唯一可能的生路。
“沿既定坐标,继续前进。航速保持经济巡航,开启全频段被动监听,能量雷达功率降至最低。我们……是最后的种子了,不能再惊动任何东西。”李皓的声音平稳,却带着铁锈摩擦般的艰涩。种子。这个词让他喉头发苦。他们更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能否落在沃土,全凭虚无缥缈的运气。
舰队在黑暗中沉默地滑行,如同一支送葬的队伍,抬着文明最后的棺椁,走向连自己都不知的墓地。
时间在绝对的空寂中被拉长、稀释。只有引擎低沉的呜咽、维生系统单调的循环声、以及伤员偶尔无法抑制的呻吟,提醒着人们还活着。大部分人都选择沉睡,以节省能量,也为了逃避清醒时那噬骨的绝望与记忆的鞭挞。少数值守人员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雷达屏幕,仿佛那黑暗本身会突然扑出噬人的怪兽。
乔野没有睡。他蜷在“载火者”号医疗舱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数据板暗淡的光芒映着他惨白消瘦的脸。屏幕上,是那段最后接收到的、来自“源点”星辰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能量频率图谱与坐标信息。他试图解析,试图寻找规律,试图证明那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的指引,而是切实可行的道路。但每一次深入,都仿佛在凝视深渊,数据的混乱与矛盾几乎要撕裂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理智。那不像航图,更像是一种……状态描述,一种存在于更高维度的、抽象的通路,以三维坐标的形式勉强投影。如何行走其上?他毫无头绪。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贺骁。独臂的悍将躺在医疗床上,周身连接着数十条管线与传感器,生命体征微弱但平稳。可乔野知道,贺骁的“伤”,远不止肉体。强行接驳、引导那来自“源点”的、浩如烟海的“薪火”意志共鸣,对他的灵魂造成了不可逆的冲击与“污染”。那不是“主宰”的侵蚀,而是过于庞大的、不属于个人的集体记忆与情感的洪流,强行冲刷、烙印在了他个体的意识底层。贺骁的昏迷,与其说是伤势过重,不如说是灵魂的“过载”与“排异”。
乔野担心,即使贺骁醒来,他还是不是原来那个贺骁?会不会变成一个承载了无数逝者记忆与执念的、破碎的集合体?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就在这死寂的航行持续到第十八标准时,异常,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不是敌袭,不是灾难。是“载火者”号内部,那枚与“薪火链接”勉强保持着单向感应、大部分时间沉寂如石的数据核心,突然自行启动了。没有操作,没有指令输入,它就那样,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深夜(如果宇宙航行还有日夜之分的话),幽幽地亮起了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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