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像一声沉闷的号令。
整个停车场,这片被六环遗忘的钢铁孤岛,活了过来。
一盏,两盏,无数盏车头大灯,像沉睡的巨兽猛然睁开的眼睛,瞬间撕裂了浓稠的夜色。
发动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从低沉的喘息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咆哮。
我旁边的河南老李,早就收起了他的枸杞保温杯,他朝我挥了挥手,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上,有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
“兄弟,走了!”
“走了,哥!”
我跳上“老伙计”,拧动钥匙。
这头跟我一样疲惫的钢铁猛兽,发出一阵“吭哧吭哧”的剧烈咳嗽,然后不情不愿地开始了轰鸣。
我挂上挡,踩下油门,汇入了那股由成百上千辆重型卡车组成的洪流。
我们像一群终于得到赦免的囚犯,沉默而有序地,朝着那片曾经遥不可及的璀璨灯海,冲了过去。
驶入六环,再进入五环、四环。
深夜的北京,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拥堵,像一座被施了魔法的空城。
宽阔的马路上,只有我们这些钢铁巨兽在无声地奔袭。
路两旁,那些白天里高不可攀的写字楼,此刻只剩下黑洞洞的轮廓。
我甚至能从高架桥上,远远地望见天安门城楼那模糊的红墙黄瓦,在夜色中显得无比庄严,也无比疏离。
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在送货。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午夜的幽灵,驾驶着一艘巨大的战舰,巡航在这座城市的血管里。
我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却永远无法触摸它的温度。
卸货的仓库在东三环的一个角落里,交接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快。
几个同样睡眼惺忪的工人,用叉车把我这一车天津麻花搬进了仓库。
货主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核对完单子,很爽快地通过手机把运费结给了我。
当手机提示“到账4800元”时,我心里那块悬了一整天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紧接着,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天快亮了,在早晨6点禁行开始前,我必须把这辆外地牌照的“老伙计”开出五环。
我不敢耽搁,强忍着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饥饿,重新汇入车流,朝着来时的路开去。驶出三环,告别四环、五环,当“老伙计”再次回到六环外那片被遗忘的钢铁孤岛时,我感觉自己像个被精确计算好时间的零件,刚刚完成了它在巨大机器中的使命,然后被迅速地弹了出来。
我把车停回原来的位置,熄了火。驾驶室里一片死寂。
胃里像有只饿疯了的野猫在挠。我不想吃泡面,不想再啃那干得能把后槽牙硌掉的凉馒头。
我想吃点热乎的,带人味儿的东西。
我下了车,朝着停车场外那片黑漆漆的、像是城乡结合部的区域走去。这里没有市中心的规整,低矮的平房和临建的铺面犬牙交错,像城市的伤疤。就在我准备放弃,回车上凑合一晚的时候,我看到了光。
那片区域的深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脸里,透出温暖的、带着水蒸气的橘黄色灯光。
门口挂着一个手写的木牌,上面只有三个字:护国寺小吃。
我朝着那片光走了过去。
店很小,小到只有四五张桌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说不清是香是臭的复杂气味。
一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围着脏兮兮围裙的大爷,正拿着大勺,在一个半人高的大锅里搅和着什么。
他头发稀疏,瘦得像根竹竿,但眼神却很亮,带着一股北京人特有的、爱谁谁的劲儿。
店里还有两个客人,也是上了年纪的老头,正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小瓶的二锅头,低声聊着天。
我走进去,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大爷,还有吃的吗?”
那竹竿大爷抬起眼皮,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遍,那眼神,像是在给牲口估价。
“想吃点嘛啊?”他声音沙哑,京腔十足。
“来点热乎的,能填饱肚子的就行。”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大爷没说话,转身从锅里盛出一碗灰绿色的、看起来黏黏糊糊的东西,又从旁边的油锅里捞出两个炸得焦黄的圆圈,一起“啪”地一声,放在我面前。
“喝吧,地道!”
我看着眼前这碗东西,一股混杂着泔水味、臭袜子味和某种发酵过度的酸味,直冲我的天灵盖。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大爷。
“大哥……这玩意儿……确定是给人喝的?”
大爷斜了我一眼,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冷笑,那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这是我们北京儿特色儿豆汁儿,爱喝喝,不喝滚,外地人儿!”
他一句话,把我后面的所有疑问,全都给堵了回去。
我转头看了看旁边那两个喝酒的老头,他们面前,也放着这么一碗玩意儿,正喝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满足的“咂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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