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那碗鸭血粉丝汤里捞出来的热乎气儿,还没在我胸口捂热乎,下一单就来了。
运一批精密仪器,从南京到苏州。
苏州。
我脑子里立马蹦出几个词儿:小桥,流水,人家。
还有评弹里那咿咿呀呀的调子,软得能掐出水来,听着就让人骨头酥。
我寻思,这趟活儿应该挺轻松。
南京那“老丈人”我都伺候明白了,去见个“小家碧玉”,还能有啥幺蛾子?
结果,我这想法,就跟我那句“生活就是个王八犊子”一样,又他妈被现实给狠狠抽了一耳光。
解放J6那庞大的身躯,刚蹭到苏州古城区边上,我就傻眼了。
那路,哪是路啊。
窄得跟羊肠子似的,两边是斑驳的白墙,墙头探出几根绿得发黑的枝桠,顶着黛青色的瓦片。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汗都下来了。
我生怕自己一个哆嗦,就把哪家传了几百年的老宅墙角给蹭下来。
到时候,是赔钱呢,还是把我这身板儿抵在这儿当门神呢?
我的解放J6,在东北黑土地上撒欢的猛兽,到了这儿,憋屈得像个钻进瓷器店的大狗熊,连喘气都得收着劲儿。
幺蛾子,果然还是来了。
货主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看着斯斯文文,像个大学教授。
说话慢条斯理,一口吴侬软语,听着像在唱歌。
“礼师傅,辛苦你了呀。”
他声音不大,但要求却贼高,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精细。
“东西要送到最里厢的那个老作坊,侬晓得吧?”
我看着那条只能过三轮车的巷子,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大车进不去,我们准备了小板车,要麻烦侬一趟一趟,往里厢倒一下。”
一趟一趟。
这三个字,他说得轻飘飘,我听得脑瓜子嗡嗡响。
整整一个下午。
我就在那条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上,来来回回。
解放J6停在巷子口,像个无奈的家长,看着我用一辆吱吱呀呀的小板车,蚂蚁搬家一样,把它的“孩子”一点点运走。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身上的T恤,早就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像一张撕不掉的狗皮膏药。
天公也不作美。
苏州的天,说变就变,跟女人的脸似的。
刚才还只是阴着,这会儿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丝细得像牛毛,打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也打在我心里。
那股子烦躁,像野草一样疯长。
一句东北国骂,已经顶到了我的嗓子眼。
可我看着周围安安静静的环境,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形成一道水帘,看着远处走过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那句“操你妈”,到了嘴边,又被我硬生生、活活地咽了回去。
在这儿骂人,我都觉得是对这片景儿的亵渎。
我累得跟孙子似的,最后一趟货拉完,我一屁股坐在作坊的屋檐下躲雨,连动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我看着雨水在脚下的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心里空落落的。
这时,作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出来一位阿婆,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是货主的母亲。
她一句话也没说,手里端着一个大瓷碗,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一碗面。
面是细细的龙须面,码得整整齐齐。
汤头是酱红色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鲜香。
面上,卧着一块焖得酥烂的肉,肥瘦相间,油光锃亮。
阿婆把碗递到我面前,指了指面,又指了指我,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满是褶子的笑容。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
我接过碗,碗身滚烫,那股热量,顺着我的手掌,一直传到我心里。
我埋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雨声,面汤的鲜味,阿婆无声的善意,在我心里交织成了一片湿漉漉的温暖。
我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股子非要分出个对错、辨出个输赢的犟劲儿,在这烟雨蒙蒙的苏州,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合时宜。
人家没跟你讲道理,没跟你谈规矩,就给了你一碗面。
一碗面,就把你所有的脾气,都给化解了。
卸完货,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货主,客客气气地结了运费,又递给我两张门票。
“礼师傅,难得来一趟苏州,去拙政园白相相(玩一玩)吧。”
我捏着那两张票,一个人,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座名满天下的园林。
假山,池塘,亭台楼阁。
一步一景,精巧得不像话。
可我一个东北大老爷们,看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我只觉得憋屈。
这园子,修得太精美,太曲折,每一个角落都被算计得明明白白。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笼子。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当“礼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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