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费,你点点。”
我接过来,数了数,正好。
我本以为,交易到这就结束了。
可她突然又开口了。
“师傅,东北来的?”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这车,是解放J6吧?国六的?”
我又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发毛。
这小丫头,怎么跟X光似的,把我从里到外都看透了。
“车保养得不错,就是轮胎该换了。你跑长途,轮胎是命,别省这个钱。”
她一边说,一边又低头开始回微信,好像刚才那几句话,只是顺口一提。
可我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我那点自以为是的江湖经验,那点当过“礼总”的虚幻优越感,在她面前,被击得粉碎。
她看我,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修理工,在看一台机器。
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磨损,我的隐患,我的价值。
我站在那儿,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傻子。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事,从一个亿到开货车,我的人生厚度,够写一本书了。
可在这个二十岁的女孩面前,我发现,我那点所谓的经历,就是个笑话。
我经历的是起落,是情绪,是虚头巴脑的人情世密。
而她,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经历的,是生存本身。
是最原始,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商业丛林。
这里不相信眼泪,只相信订单。
这里不相信故事,只相信利润。
我忍不住问她:“小老板,你……你干这行多久了?”
她头都没抬,嘴里吐出几个字。
“十六岁,跟我爸妈出来。干了六年了。”
六年。
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嘛?
我在学校里,为了一个姑娘跟人打架,觉得自己是全天下的英雄。
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嘛?
我在大学里,喝着廉价的啤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觉得整个世界都欠我一个未来。
而她,已经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了六年。
我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了我当“礼总”的时候。
那时候,我手底下也管着几千号人。
我每天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看着下属交上来的各种报表,听着他们说的各种漂亮话。
我觉得自己牛逼坏了。
我觉得自己是运筹帷幄的将军。
可现在我明白了。
我他妈就是个被架在台上的木偶。
我玩的,是钱生钱的游戏,是资本的空转。
而他们,玩的才是真正的“实业”。
他们是这个国家经济最底层的毛细血管,一箱一箱的货,一个一个的订单,把中国制造的血液,输送到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牛逼不是吹出来的。
牛逼是靠一个一块钱的发卡,一箱五毛钱利润的拖鞋,实打实,一分一厘,干出来的。
我以前那点商业头脑,在这儿,连个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我跟她道了谢,转身想走。
她又叫住了我。
“师傅,吃饭了没?”
我摇了摇头。
她从旁边一个堆满货物的箱子上,拎起一个保温饭盒,递给我。
“我妈送来的,我吃不完,你拿去吃吧。猪脚饭,管饱。”
我看着那个印着小猪佩奇的粉色饭盒,再看看她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接了过来,饭盒还是温的,沉甸甸的。
“谢谢。”
我说。
她摆了摆手,又投入到了她的战斗中。
我拿着饭盒,走出那个巨大的市场。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
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在马路牙子上,打开了饭盒。
满满一盒米饭,上面铺着炖得烂熟的猪脚,还有几根青菜。
我用货运单背面卷成一个勺子,挖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猪脚的肉香,米饭的甜香,瞬间充满了我的口腔。
我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是感动,也不是难过。
我就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虚了。
我活了三十多年,今天,才被一个二十岁的小丫头,用一盒猪脚饭,给上了一堂最深刻的人生课。
我明白了。
人生这玩意儿,就像这义乌的小商品。
你把它包装得再花里胡哨,给它讲再动听的故事,它本质上,还是那个一块钱一个的发卡。
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把它卖出去,能不能换成实实在在的钱,让你和你家人,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其他的,都是扯淡。
我呼噜呼噜地把一整盒饭都干完了,连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
我感觉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我回到车上,拿出我的笔记本。
我本来想写点什么,关于这个魔幻的城市,关于那个像将军一样的女孩。
可我写了半天,又都划掉了。
任何文字,在今天我所看到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太苍白了。
最后,我只写了一句话。
“在义乌,我感觉自己以前,白活了。”
【本章流水】:
收入:+3500.00元(杭州-义乌运费)
支出:高速费、油费、停车费共计:450.00元。吃饭:0元(客户管饭)。
共计:450.00元。
【当前现金余额】:.00 + 3500.00 - 450.00 = .00元。
【距离任务目标元,还差:.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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