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城里。
我透过那扇脏兮兮的玻璃门,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
我看见的,不是一个为了女儿学费奋斗的英雄父亲。
也不是一个从亿万富翁跌落凡尘,准备东山再起的传奇人物。
我看见的,就是两个字。
疲惫。
那种从骨头缝里,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无法掩饰的疲惫。
还有孤独。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只能抱着方向盘,一个人在荒野里流浪的,狗一样的孤独。
我以前以为,我的孤独,是因为穷。
是因为没钱。
等我赚够了十万块,等我回了家,一切就都好了。
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不是的。
这种孤独,跟钱没关系。
它是我自己的一部分。
是我从我爸死的那天起,就种在心里的东西。
是我后来暴富,用金钱和女人,把它死死捂住,假装它不存在的东西。
现在,在这稀薄的空气里,在这能把人灵魂都照透的阳光下,它从我心里,长出来了。
我浑身发冷。
不是因为天冷。
是一种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无边无际的寒意。
我突然觉得,我这趟活儿,拉的不是工业阀门。
我拉的是我那颗千疮百孔的,疲惫不堪的,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去的心。
我像个傻逼一样,站在那儿,站了很久。
直到我的胃,发出一阵抗议的轰鸣。
我挪动着灌了铅一样的腿,在街上找吃的。
我走进一家挂着“藏餐”牌子的小饭馆。
店里很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酥油味。
一个围着花围裙的藏族阿姐,正在擦桌子。
“老板,有啥吃的?”我的声音,沙哑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是一张典型的,高原上的脸。皮肤黝黑粗糙,两坨高原红,像是用红砖蹭上去的。
但她的眼睛,很亮。
“面条,有。藏包子,有。喝茶不?”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能听懂。
“来碗面条吧。热乎的。”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
店里除了我,没别的客人。
阿姐很快就端了一碗面上来。
汤是清的,飘着几片牛肉,撒着葱花。
面是手擀的,不怎么筋道,有点软。
我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没什么味道。
但那股热气,顺着食道下去,把我胃里的那股寒气,驱散了一点。
“司机?”阿姐站在我桌边,没走。
“嗯。”我嘴里塞满了面,含糊地应了一声。
“跑拉萨?”
“嗯。”
“一个人?”
“嗯。”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们这些跑大车的,胆子大。”
我停下筷子,抬起头。
“胆子大,也没钱挣啊。”我自嘲地笑了笑。
“钱是啥子嘛。”
她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
“钱就是纸。今天在你口袋,明天就在我口袋。风一吹,就没了。”
我愣住了。
这话,从一个在这种穷乡僻壤开小饭馆的农村妇女嘴里说出来,有点魔幻。
“阿姐,你这觉悟,可比我高多了。”
“啥子觉悟嘛。”
她拿抹布,擦了擦我旁边的桌子。
“我男人,以前也跑车。从理塘,拉松茸到成都。”
我的心,咯噔一下。
“后来呢?”
“后来,车翻到雅江里了。车和人,都没了。”
她说的很平静。
就像在说一件跟她毫不相干的事。
可我看见,她擦桌子的那只手,青筋都爆起来了。
整个饭馆,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咀嚼面条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说啥。
任何安慰的话,在这种平静的,巨大的悲伤面前,都显得特别虚伪,特别苍白。
“对不起。”我最后,只能憋出这三个字。
她摇了摇头。
“有啥子对不起的。命嘛。”
她直起身,看着我。
“你们汉人,老说我们这儿是净土,能洗涤灵魂。”
“我天天在这儿,我的灵魂,咋没干净呢?”
“我还是想我男人。我还是恨那条江。我晚上,还是睡不着觉。”
她指了指窗外那片蓝得刺眼的天。
“你们跑来看这个天,觉得美。”
“我天天看。我就觉得,它冷。”
“它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你。你活,你死,你高兴,你哭,跟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的手,开始抖。
筷子上的面条,掉回了碗里,溅起几滴汤汁。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往我心里捅。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天是冷的。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被这片净土,搞得心里头发慌。
原来不是。
“那……那你为啥还待在这儿?”我问出了跟在折多山上,问那个老大爷一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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