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个邪性法?”
“我们修路队的,都叫它‘催命江’。”
他自己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
“你瞅这水,黄不黄?”
“黄。”
“当地人说,这水里头,掺的是眼泪。是以前那些没桥,靠溜索过江,掉下去的人的眼泪。”
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这么玄乎吧?”
“以前没这桥的时候,就靠一个破渡船,还有几根钢索。那溜索,就是一根竹筒或者一个滑轮挂钢索上,人抱着就往下滑。顺不顺当,全看命。风一刮,绳子一晃,人就下饺子一样往下掉。”
他吐了个烟圈,烟雾瞬间就被风吹散了。
“我刚来这儿修路的时候,是九十年代。那时候这桥刚修好没几年。我们听老一辈的道班工人说,当年解放军进藏,没桥,就是工兵连拿命搭的浮桥。一场山洪下来,一个连,说没就没了。”
我捏着烟的手,僵住了。
我看着眼前这座坚固的,现代化的钢架桥。
我从来没想过,在它下面,埋着这么多故事。
这么多,用命换来的故事。
“那会儿,从巴塘到芒康,就这几十公里,得走一天。现在呢?”
他用下巴指了指我的车。
“你这一脚油门,几分钟就过去了。”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你们这些开大车的,总觉得我们这些养路的,挣的是清闲钱。天天就在路上扫扫土,补补坑。”
“其实啊,我们守的,不光是路。”
“我们守的,是这些路底下,那些人的命根子。”
“这路,每一米,都是拿人命堆出来的。不好好看着,对不起他们。”
我的脸,火辣辣的。
我以前开车,最烦的就是路上遇见修路的。堵车,心烦。
我从来没想过,他们是在干什么。
我把那根没点的烟,夹在耳朵上。
“师傅,受教了。”
“受教个啥。”
他摆了摆手。
“就是跟你这后生,发发牢骚。”
他看着我的车牌,是辽宁的。
“东北来的?”
“嗯,辽宁的。”
“跑这么远,挣钱不容易吧?”
“嗨,混口饭吃。”
“我跟你说个本地的笑话。”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一点。
“我们这儿的人说,金沙江大桥,有三样宝贝。”
“啥宝贝?”
“桥上的风,桥下的水,还有东北过来的大货车司机。”
我一愣。
“这啥意思?”
“桥上的风,能把你的钱吹跑。桥下的水,能把你的车冲跑。东北过来的大货车司机嘛……”
他故意拉长了音。
“……能把我们这儿的姑娘,给说跑了。”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他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师傅,你这磕,唠得硬。”
“那可不。”
他得意地一扬眉毛。
“我们这儿的姑娘,就喜欢听你们这些外地人,吹牛逼。说你们那儿,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烧烤,马路比我们这儿的江还宽。”
“吹着吹着,人就跟着你们跑了。”
“所以啊,小伙子,过了这桥,你可得管好你那张嘴。别把我们西藏的姑娘,也给说跑了。”
我笑得肚子疼。
刚才心里头那点沉重,那点伤春悲秋,被他这几句不着四六的玩笑话,给冲得一干二净。
是啊。
我他妈一个臭开车的,一个在生活里摸爬滚打的俗人。
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替古人担忧,替今人感叹?
我连自己闺女的学费都还没挣够呢。
“行了,赶紧走吧。前面进藏,要检查。”
老师傅拍了拍我的胳膊。
“过了这桥,路更难走。别分心,好好开。”
“哎!谢谢师傅!”
我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回到车上,重新发动了我的解放J6。
车子,缓缓地,驶过了金沙江大桥。
在桥的尽头,我看见了一块巨大的蓝色路牌。
上面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着:西藏欢迎您。
我看着那几个字,心里头,五味杂陈。
我跨过的,不是一条江。
我跨过的,是我自己的前半生。
那个在南非醉生梦死的礼总,那个在重庆立交桥上骂街的货车司机,那个在成都茶馆里装逼的文艺中年。
他们,都被我扔在了江对岸。
从现在起,我只是一个目标明确的,要挣够那剩下的一万多块钱的,卡车司机,礼铁祝。
我把车开到检查站,一个年轻的,穿着制服的武警,拿着登记本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我的驾驶证,行驶证,又看了看货运单。
“拉的什么?”
“工业阀门。”
“从哪儿来?”
“绵阳。”
“去哪儿?”
“拉萨。”
他登记完,把本子递还给我。
“师傅,路上辛苦了。”
他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但眼神,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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