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叫它‘72条命’。”
“意思是,你每过一个弯,就得把命,交出去一次。”
我手里的红牛罐子,被我捏得变了形。
“大爷,那你在这儿卖水,天天看着这路,心里不膈应啊?”
他嗤笑了一声。
“膈应啥?”
“我那些兄弟,就埋在这山底下。我在这儿,陪陪他们。”
“再说了,我得看着你们这些开车的。”
“为啥?”
“我怕你们不知道,这路是咋来的。你们开快了,开飘了,掉下去了,对不起我那些兄弟,拿命给你们换来的路。”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
红得发烫。
刚才在心里嘲笑那个游客的话,现在,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我自己脸上。
我算个什么东西?
我一个臭开车的,抱怨路难走。
我有什么资格抱怨?
“小伙子。”
老头突然站了起来。
他走到栏杆边,指着下面那条灰色的江。
“你瞅那江,叫怒江。藏话里头,叫‘那曲河’,黑水河的意思。”
“我们这儿有个说法。”
“说这怒江啊,脾气不好。你过江的时候,不能骂它,也不能夸它。”
“你骂它,它就发大水,把你的路冲断。”
“你夸它,它就害羞,也发大水,把你的路冲断。”
“你就得不搭理它,安安静静地过去。它觉得没面子,就不跟你计较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他妈是什么操蛋的逻辑?
“这不就是,不管咋样,它都得发脾气呗?”
“对喽。”
老头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这山,这水,就是这个德行。不讲理。”
“你跟它讲理,你就输了。”
“你得比它,还不讲理。”
“咋个不讲理法?”
“它要你的命,你就把命攥在自己手里,死活不给它。它要你分神,你就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它要你害怕,你就在心里骂它祖宗十八代。”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手,全是老茧,硬得跟石头一样。
“你把它当个活的玩意儿,当个跟你掰手腕的对手。你豁出去了,它就怂了。”
我看着他,心里头,翻江倒海。
我一直以为,开车,是个技术活。
到头来,我发现,在这条路上,开车,是个心理活。
“行了,下去吧。记住,全程挂一档,点刹车,别踩死。感觉刹车热了,就找个稍微宽敞点的地方,停下来,浇水,抽根烟。”
“别信那些攻略上说的,什么几分钟就能下去。”
“你跟它耗。你有的是时间,它没有。”
我冲着老头,重重地,鞠了一躬。
“大爷,谢谢您。”
“谢个屁。活着开到山底下,再来跟我说谢谢。”
他摆了摆手,又坐回了他的马扎上,像一尊风干的雕塑。
我回到我的解放J6上。
我的钢铁蜗牛壳里。
我发动了车子。
我没有立刻开下去。
我坐在驾驶室里,看着下面那堆扭曲的肠子,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我感觉我不是要去开一段路。
我是要去上一个刑场。
我挂上了一档。
松开手刹。
车子,像一个不情愿的死囚,被推向了断头台。
第一个弯。
方向盘往左打死。
车头刚刚调转过来,马上,第二个弯。
方向盘往右打死。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方向盘,和右脚对刹车踏板的控制上。
我不敢看窗外。
我只敢盯着我车头前面,那一小块,灰色的路面。
发动机在声嘶力竭地咆哮,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排气制动发出“呜呜”的悲鸣,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人。
车身,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每一次过弯,都剧烈地倾斜。
我感觉我车厢里那几十吨的工业阀门,都在跟着我一起,往悬崖那一边,使劲。
我死死地,把着方向盘。
我感觉我不是在开车。
我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力大无穷的鬼,在驾驶室里肉搏。
它要把我,连同我这台车,一起,拽下悬崖。
我不能让它得逞。
汗水,从我额头上,流下来,流进眼睛里。
又涩,又疼。
我不敢抬手去擦。
我只能使劲地眨眼睛,把那股子涩痛,逼出去。
拐的是路吗?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那个养路工师傅的话。
这拐的,他妈是人生啊。
我这前半辈子,不就是这么一个接一个的急转弯吗?
从国企的铁饭碗,猛地一拐,拐进了网约车的死胡同。
从网约车的死胡同,猛地一拐,拐到了一亿彩票的康庄大道。
从南非的亿万富翁,又是一个急转弯,直接拐进了悬崖底下,摔得粉身碎骨。
现在,我又把自己,拐上了这条要命的318国道。
我他妈的,什么时候,能走上一条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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