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们管那不叫会车。叫‘拜佛’。”
“拜啥佛?”
“拜对面的司机,是活佛。拜他技术好,别手一抖,把咱俩都带下去。”
他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最怕的,不是会车。是下雨。”
“这儿的雨,不讲理。一下,山就跟拉稀一样,往下淌泥。那路,就变成了河。”
“车轮子陷进去,你连救援都别想。你就眼睁睁看着那泥,一点一点,没过你的车轮,没过你的车门。”
“然后,江水一涨,连人带车,一个浪头,就没了。”
“连个泡儿,都不给你冒一个。”
我手里的烟,忘了弹。
一截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我听得,后背发毛。
老板娘把我的排骨和米饭端了上来。
一大盘,分量很足。
肉香,酱香,混着热气,往我鼻子里钻。
可我,突然没什么胃口了。
“吃啊,兄弟。愣着干啥?”
那男人冲我扬了扬下巴。
“到了通麦,不啃几块排骨,你这趟就算白跑了。”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
肉炖得很烂,轻轻一抿,就脱骨了。
很香。
但我吃在嘴里,却觉得,那味道,有点怪。
“我们这帮老家伙,有个规矩。”
男人继续说。
“每次,只要是平平安安地,从东边那段路挪过来。到了通麦,第一件事,就是找个馆子,点一盘排骨,开一瓶白酒。”
“为啥非得是排骨?”我问。
“解馋。也解恨。”
他把手里的那块排骨,又放回了盘子里。
“以前,有个一块儿跑车的老哥。姓王。河北人。”
“那年,他拉一车苹果去拉萨。走到通麦,赶上下大雨。路断了。”
“车,就堵在路上。一堵,就是半个月。”
“吃的,没了。他就啃车上的苹果。啃了半个月,人都快啃绿了。”
“等路通了,他把车开到通麦。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饭馆,跟老板说,给我来一盘肉,最大的那盘。是肉就行。”
“老板给他上了一盘排骨。”
“他抱着那盘子,一边啃,一边哭。哭得跟个傻逼似的。”
“从那以后,我们就都认这个了。”
“这盘排骨,啃的不是肉。是告诉自个儿,老子又他妈活下来了。”
我嘴里那块排骨,突然,就咽不下去了。
我感觉,我啃的,也不是肉。
是那个河北老王,半个月的委屈和恐惧。
“那……那后来呢?”
“后来?”男人嗤笑一声,眼圈,却有点红。
“后来,有一年冬天,他拉一车煤。还是在通麦。路面结了暗冰。”
“车滑了。”
“直接,就飞进了帕隆藏布江。”
“车,没捞着。人,也没捞着。”
整个饭馆,很安静。
那几个游客,早就吃完走了。
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老板娘在后厨,剁肉的声音。
“咚,咚,咚。”
一下一下,跟敲在人心上似的。
“所以啊,兄弟。”
他把那瓶二锅头,推到我面前。
“喝一口。”
我没犹豫。
我拿起酒瓶,也对着瓶嘴,灌了一大口。
酒,像一团火,从我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们啃这排骨,喝这酒,敬的,不是这要命的天险。”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敬的,是那些,把天险,变成通途的人。”
“是那些,当年拿命,一点一点,把这路给凿出来的,解放军。”
“是那些,后来开着推土机,把自个儿跟塌方一起埋在山下的,修路工。”
“是那个啃了半个月苹果,最后还是死在这条江里的,老王。”
“我们敬的,是所有,没能从这条路上走出去的,倒霉蛋。”
“我们替他们,把这肉吃了。把这酒喝了。”
“告诉他们,路,现在好了。车,开得稳了。”
“别惦记了。安心上路吧。”
我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混着米饭,混着排骨的肉汁,一起,往肚子里咽。
我一个快四十岁的东北老爷们。
我以为我早被生活盘得,没眼泪了。
可今天,在这几千公里外的,一个叫通麦的小镇上。
我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开大车的同行,几句话,给干趴下了。
我没觉得丢人。
我端起我的那盘排骨,走到他的桌子前。
“大哥,一块儿吃。”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好。”
我俩,没再说话。
就那么坐着,你一块,我一块。
把那一大盘子排骨,啃得干干净净。
把那瓶二锅头,喝得一滴不剩。
我感觉,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那酒,也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烈的酒。
吃完,我抢着去结了账。
“兄弟,你这是干啥?说好了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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