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羊肠面,像是一把火,把我那颗在高原上冻得快要停摆的东北胃,给重新点着了。
十万块的任务目标,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我坐在驾驶室里,看着手机银行APP上那个刺眼的六位数,心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没有狂喜,没有解脱。
就像一个跑了四十二公里马拉松的选手,冲过终点线后,发现终点后面,还有一条更长的,通往火葬场的路。
生活这个王八犊子,它从来不给你颁奖。
它只会拍拍你的肩膀,递给你一张新的地图,说:“下一个任务点,那儿,看见没?跑吧。”
我接的下一单,是把一车工业盐,从西宁拉到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德令哈。
运费不高,但顺路。
我发动了我的解放J6,这台陪我啃了半个中国硬骨头的老伙计,在西宁微凉的夜色里,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
车轮滚滚,一头扎进了比青藏线更荒凉,更空旷的柴达木盆地。
如果说青藏线是“空”,那从西宁到德令哈这段路,就是“空”的平方。
路,笔直得像拿尺子画出来的。
你把着方向盘,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是在参加一个行为艺术,主题是“论一个傻逼如何把直线开成曲线”。
天,是灰蒙蒙的蓝。
地,是寸草不生的,泛着盐碱白霜的,黄。
中间,是无穷无尽的,戈壁。
偶尔,你能看到一些地貌,当地人管那叫“雅丹”,就是被风啃得奇形怪状的土堆。它们一个个,像远古巨兽的骨骸,沉默地,矗立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
我把音响开到最大,放着二手玫瑰。
“哎呀我说命运呐!”
梁龙那二手破锣嗓子,在这片天地间,显得格外应景。
我跟着他一起嚎。
“为何人让人,不是人呐!”
嚎着嚎着,就感觉没那么孤独了。
两个神经病,总比一个神经病,显得热闹点。
车开到一半,导航上,出现了一个地名。
茶卡盐湖。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那片,白得晃眼的,巨大的盐沼。
在灰黄色的戈壁滩上,它就像一块被人不小心遗落在地上的,巨大的镜子。
反射着天空惨白的光。
路边,停着很多旅游大巴和私家车。
一群群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游客,像撒了一地的彩虹糖,叽叽喳喳地,从车上涌下来,朝着景区门口走去。
我能看见,在远处的盐湖里,有很多人。
她们穿着鲜艳的红裙子,在水里,摆出各种妖娆的姿势。
还有那种,专门给游客拍照的,五颜六色的小火车,在白色的盐滩上,慢悠悠地开着。
我把车缓缓地,停在了离景区很远的一个停车带。
我看着那片热闹的景象,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我知道,我这台二十多米长的解放J6,根本开不进去。
我也知道,那一百多块钱的门票,我舍不得。
我不是没钱。
我卡里,揣着十万块。
但我就是舍不得。
这一路上,每一分钱,都是我拿命,拿汗,拿尊严,一公里一公里,跑出来的。
让我拿这些钱,去买一张门票,去看一片盐水泡着的滩涂,去跟一群人挤在一起拍几张照片。
我做不到。
我感觉,那是一种背叛。
对我自己,也对这台陪我出生入死的老伙计。
我点了根烟,靠在车门上。
风很大,吹得我头发乱七八糟。
我看着远处那些,在“天空之镜”里,寻找自己最美角度的游客。
我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那个有钱的,不可一世的,礼总。
那时候,我也喜欢这样。
坐着私人飞机,飞到马尔代夫,飞到巴厘岛。
住最贵的酒店,吃最贵的晚餐。
然后,让我的助理,给我拍下无数张,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逼格满满的照片。
发在朋友圈里,配上一段不知所云的英文。
然后,享受着下面,那一片整齐划一的,点赞和吹捧。
“礼总牛逼。”
“礼总又帅了。”
“礼总这才是生活啊。”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跟盐湖里那些穿着红裙子的姑娘,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都是在演。
演给别人看。
演给那个,自己臆想出来的,高端的朋友圈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油污。
手背上,皮肤粗糙得像砂纸,还有几道被铁锈划破的,没愈合的口子。
我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一股子汗味,混着柴油味,还有泡面的味道。
我笑了。
笑得很大声。
我掏出手机,对着自己,也对着远处那片反光的盐湖,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我胡子拉碴,头发像鸡窝,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破旧的工装。
我身后,是我的解放J6,车头上,还沾着前几天蹭到的泥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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