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令哈出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戈壁滩的清晨,冷得像铁。
我发动车子,解放J6的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像老牛一样的抱怨,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轰鸣起来。
车里的暖风,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股子柴油味,慢悠悠地吹出来。
我没急着走,坐在驾驶室里,抽了根烟。
海子的那首诗,像个幽灵,还在我脑子里打转。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我寻思,海子要是活到今天,估计得写首《大哥,今夜我在服务区》。
诗的最后一句,大概是“大哥,今夜我只有一碗泡面,和还不完的人生贷”。
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自嘲地笑了笑。
去他妈的抒情。
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最后的,硬道理。
我挂上挡,松开手刹。
这台钢铁巨兽,载着我,也载着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再次汇入了那条通往未知的,无穷无尽的国道。
从德令哈到酒泉,又是几百公里的无人区。
路两边,除了戈壁,还是戈壁。
偶尔能看到几棵挣扎求存的骆驼刺,倔强地,在风里摇晃。
我接的这一单,是给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附近的一个后勤基地,送一批生活物资。
运费给得挺高。
一万二。
我看着手机APP上那个订单信息,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酒泉。
卫星发射中心。
这几个字,以前只在新闻联播里听过。
感觉离我的生活,比火星还远。
没想到,我,礼铁祝,一个开破卡车的,有一天,也能跟“航天事业”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扯上点关系。
虽然,我只是个送方便面和矿泉水的。
车开着开着,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连绵不绝的,像城墙一样的轮廓。
嘉峪关。
我把车速放慢了些。
我看着那座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无比雄伟,又无比孤单的关城。
我仿佛能看见,几百年前,那些穿着盔甲的士兵,骑着马,从关门里鱼贯而出。
他们的身后,是炊烟袅袅的家乡。
他们的面前,是黄沙漫天的,未知的战场。
这一出关,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忽然觉得,我也是个“出关”的人。
只不过,我的关,不是嘉峪关。
是沈阳,是我那回不去的,前半生。
关外,也不是战场。
是生活。
是这一场,我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打不完的仗。
下午,我终于进了酒泉市区。
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这座城市,干净,整洁,带着一种西北特有的,硬朗的气质。
我先联系了货主,把货送了过去。
地方很偏,在一个军事管理区的外围。
门口站着荷枪实弹的哨兵,眼神锐利得像鹰。
我把车停在指定的位置,看着那些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开着军用卡车,把我的货,一箱一箱地搬下去。
他们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废话。
不远处,我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的,像锅盖一样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雷达。
再远处,隐隐约含,能看到发射塔的塔尖。
我站在我的解放J6旁边,看着这一切。
一种巨大的,近乎神圣的,敬畏感,从我心底里,油然而生。
我这辈子,见过太多有钱人,太多大场面。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牛逼得不行。
可站在这里,我才发现,我那点所谓的牛逼,跟眼前这一切比起来,连个屁都算不上。
这是国之重器。
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仰望星空的,梦想和脊梁。
而我,一个渺小的,为了十万块钱,就能把命豁出去的,凡人。
能为它,送一车方便面。
我忽然觉得,我这趟活儿,值了。
卸完货,结了运费。
我开着空车,回了市区。
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我找了一家小饭馆,门口的招牌上写着“本地特色糊锅”。
我没吃过,但听着就感觉实在。
店不大,老板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话不多,一直在后厨忙活。
我点了一份大碗的糊锅,又要了两瓶本地的啤酒。
很快,一锅热气腾腾的东西,被端了上来。
有点像东北的乱炖,但又不一样。
里面有炸豆腐,粉条,麻花,还有各种蔬菜,汤是浓稠的,带着一股子酱香和胡椒的混合味道。
我拿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
好吃。
一种很朴实,很温暖,很管饱的好吃。
我正吃得满头大汗,邻桌的两个本地大哥,聊天的声音,飘了过来。
“唉,今年这风,又把我们家那几亩棉花给吹坏了。”
“可不是嘛。咱们这地方,就是这样。春风不度玉门关啊。”
“谁说不是呢。风吹石头跑,遍地不长草。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
春风不度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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