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夜,睡得不踏实。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肉夹馍里的肉,被剁得稀碎,塞进一个滚烫的馍里,又被浇上了一勺滚烫的油。
疼,但是香。
第二天醒来,浑身的骨头缝里都还残留着那股子腊汁肉的醇香,和那个陕西老板话里透出的,千年的苍凉。
“咱老百姓,活好自己就行了。”
这句话,像个钩子,把我心里那点自以为是的“传奇经历”全给勾了出来,挂在太阳底下晾着。
我突然不想走了。
我得去个地方。
一个能让我把这股子“渺小感”看到底,看穿,看透的地方。
兵马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门票一百二十块。
一百二十块,够我加小半箱油,够我吃八个肉夹馍,够我给我儿子买一个他念叨了好久的奥特曼。
我一个开大车的,浑身机油味儿,去看那两千多年前的泥人儿,是不是有点太装了?
我坐在解放J6的驾驶室里,看着手机上那个一百二十块的票价,跟自己较劲。
去,还是不去?
去了,就是烧包。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我骨子里那股子虚荣的劣根性又冒头了。
不去,我心里这口气,顺不下去。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卡在历史的门缝里,进不去,也出不来,憋得难受。
最后,我一咬牙,骂了句。
“操!”
我下了车,锁好门,直奔公交站。
我告诉自己,礼铁祝,你这不是去旅游,你是去“上坟”。
去给你那点可笑的、自以为是的过去,烧柱香,磕个头,跟它做个了断。
去临潼的公交车上,挤满了天南海北的游客。他们脸上带着兴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秦始皇,讨论着那些沉睡的军团。
我穿着我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坐在角落里,跟整个车厢的欢乐气氛格格不入。
旁边一个大妈,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小伙子,一个人出来玩啊?”
我点了点头。
“去兵马俑啊?那地方可壮观了,我跟你说,待会儿进去,你一定要请个导游,不然白瞎了,看不懂。”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是来找答案的。
下了车,跟着人流往前走。当那个巨大的,如同飞机库一般的“一号坑”展现在我眼前时,我感觉自己的呼吸,瞬间被抽空了。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我没法形容那种感觉。
那不是照片或者视频能给你的震撼。
那是几千个沉默的灵魂,隔着两千多年的时光,排山倒海地向你压过来。
是一种让你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气的,绝对的,安静的力量。
土腥味。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埃和岁月的土腥味,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往下望。
一排排,一列列。
步兵,弓箭手,车兵,将军。
他们就那么站着,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仿佛下一秒,就会听到军令,然后整个军团,就会迈着整齐的步子,踏碎这片土地,去征服他们眼前的世界。
周围的游客在惊叹,在拍照,在听导游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什么“千人千面”,什么“秦朝的军阵”。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绕开人群,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看着他们身上那身陶土做的盔甲,看着他们手里那早已经腐朽的兵器,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既真实又虚幻的脸。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他们,想家吗?
这些被始皇帝从关中平原上,从渭水河畔,从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征召来的士兵。
他们跟着他,南征百战,统一六国。
死了,还要被做成泥人,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为他守着这死后的江山。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吗?
他们的爹娘,还好吗?
他们出门前,媳妇是不是也给他们烙了几个肉夹馍,揣在怀里?
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孩子,长什么样?
我把目光,锁定在军阵最前面,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俑身上。
他头戴鹖冠,身披铠甲,腰间佩着长剑,一脸的威严。
我在心里,跟他开了口。
“哥们。”
“你牛逼。”
“真的,我礼铁祝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
“两千多年了,还在这儿站着,腰杆挺得笔直。就冲这份毅力,全中国都找不出第二个。”
“你活着的时候,肯定是个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让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都得听你的。”
“可你图个啥呢?”
“你为他守着这偌大的江山,他分你一寸土地了吗?”
“你为他守着这冰冷的陵墓,他让你回家看过一眼你老娘吗?”
“你站在这儿,站成了永恒,站成了世界第八大奇迹。可你婆娘,可能早就改嫁了。你的娃,可能连你姓啥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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