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原出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山西老陈醋给彻底“格式化”了一遍。
脑子里的油腻和浆糊,被那股子酸爽劲儿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清醒。
可这清醒,没持续多久。
上了高速,往大同方向开,我就被另一种东西给裹挟了。
煤。
无穷无尽的运煤车。
一辆接一辆,像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黑色铁龙,盘踞在山西的动脉上。我的解放J6混在它们中间,就像是一滴干净的水,掉进了一大盆墨汁里。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醋味,早就被浓重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煤灰味给彻底覆盖了。
我摇下一点车窗,风灌进来,刮在脸上不是疼,是沙沙的,磨得慌。
我旁边的车道上,一辆蒙B牌照的东风重卡,车斗里堆得冒尖的乌黑煤块,像一座移动的小山。车身被煤灰染成了深灰色,只有挡风玻璃前雨刮器刮出的那两道半圆,还勉强能看出玻璃的本色。
司机是个跟我年纪相仿的汉子,嘴里叼着烟,一脸的疲惫和麻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我们并排行驶了一段,谁也没看谁,但我就感觉我俩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
兄弟,又一趟活儿啊?
是啊,跑不死就往死里跑呗。
这操蛋的生活。
可不咋的。
这就是我们这行当的默契。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口叹息,就都懂了。
从太原到大同,三百多公里,最近一直为了省钱走国道,这次奢侈一把,走了高速过路费,一百多块。钱从手里递出去的时候,我心里抽了一下。
以前开迈巴赫,别说一百多,就是一万多,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现在,这一百多块,是我好几碗刀削面的钱,是我加几十升柴油的钱,是我能给我闺女买个漂亮玩具的钱。
钱这玩意儿,真他妈是个王八蛋。
它在你手里多的时候,它就是纸。在你手里少的时候,它就是命。
抵达大同卸货点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感觉自己不是开了一路车,是在煤灰里游了一下午的泳。鼻孔里,嗓子眼里,全是那股子焦糊的粉尘味。
我没急着去卸货,而是把车开到了云冈石窟附近。
我没进去,一百多的门票,我舍不得。
我就把车停在远处一个土坡上,隔着一条干涸的河道,远远地望着。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悲壮的颜色。
那些开凿在武周山南麓崖壁上的巨大佛像,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
有的佛像,还保持着千年前的慈悲和微笑。但更多的,已经被风沙和煤灰侵蚀得面目全非。
一尊主佛的脸,半边都被熏黑了,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留下一大块淤青。那双本应看透世间疾苦的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悲哀。
我看着那尊佛,心里咯噔一下。
我操。
这不就是我吗?
我没中彩票之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虽然穷,虽然憋屈,但心是干净的。
中了一个亿之后,钱就像这大同的煤灰,一点一点地,把我的心给熏黑了。
我开始撒谎,开始骗人,开始为了钱不择手段,开始享受那种把别人踩在脚下的快感。
我以为我成了“佛”,成了能主宰别人命运的神。
其实,我只是一个被熏黑了心的魔。
那尊佛像脸上的黑色,不是煤灰,是我当年干的那些混账事,是我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念头,凝固在了那里。
它在替我受过。
我对着那尊佛,远远地,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不求原谅,只求心安。
从土坡上下来,我感觉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在市区里绕了半天,找到一家挂着“浑源凉粉”招牌的小破店。店面小得可怜,就三张桌子,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色煤灰。
“老板,来碗凉粉,再来俩烧饼。”
“好嘞。”
老板手脚麻利,从一个大盆里旋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凉粉,放在专用的擦子上来回几下,细如银丝的凉粉就落进了碗里。浇上特制的咸汤,撒上黄瓜丝、炸豆子,最后,灵魂来了——一大勺黑乎乎的、用蚕豆和辣椒熬成的浑源凉菜。
我迫不及待地扒拉了一口。
凉粉滑溜溜的,带着一股韧劲儿。那股子咸辣鲜香的味道,瞬间就把我口腔里残留的煤灰味给驱散了。
真他妈好吃。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老板就坐在我对面,一边卷着旱烟,一边看着我笑。
“后生,开车来的?”
“嗯,送货。”
“跑哪儿的?”
“东北的。”
“哦,那可够远的。”老板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和空气里的煤灰混在一起,“我们这儿,以前像你这样的司机多。现在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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