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的,路过。”
“哦,那不远。拉货的吧?看你这一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污的工装,笑了笑。
“是啊,开大车的。”
“辛苦活儿。”老板感慨了一句,“我以前也是一汽的,后来厂子效益不好,就出来干这个了。”
“那你这手艺,可比在厂里强多了。”
“那咋说呢,都是伺候人。以前伺候机器,现在伺候嘴。干啥都得凭良心。”老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这句话,说得我心里一动。
我付了钱,走出小店,没急着回车里。
我开着导航,在附近溜达。
然后,我看到了。
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一栋有点老旧的、苏式风格的建筑,静静地立在夜色里。
墙上,挂着几个已经有些斑驳的大字。
“长春电影制片厂”。
我站住了。
我站在马路对面,隔着来来往往的车流,看着那栋楼。
我小时候,我爸还在的时候,我们家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
那时候,每个礼拜六晚上,是我最期待的时候。
因为我爸会把电视打开,陪我看一部电影。
很多电影的片头,都是一个工农兵的雕像,背景是天安门,下面一行大字——长春电影制片厂。
《英雄儿女》、《上甘岭》、《五朵金花》、《冰山上的来客》……
那些黑白的光影,那些英雄的故事,那些简单的、非黑即白的价值观,构成了我童年世界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时候,我觉得电影里的人,都是真的。
王成是真的,杨子荣是真的,阿诗玛也是真的。
他们活在一个离我很远,但无比真实的世界里。
而现在,我站在这里。
我看着这个曾经创造了无数英雄和梦想的地方。
它看上去那么普通,甚至有点破败。
就像一个退休的老头,坐在街角,看着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眼神里全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我这大半年,也像演了一场电影。
一部烂片。
主角,是我。
一个中了彩票就不知道自己姓啥的傻逼。
剧情,荒诞离奇。
从一个穷光蛋,一夜之间变成亿万富翁,然后又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作成了一个比穷光蛋还惨的孙子。
最后,开着一台破卡车,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这部电影里,有枪战(南非),有商战(虽然都是我被骗),有爱情(小雅和小静),有背叛,有迷茫,有痛苦,有绝望。
所有商业片的元素,都齐了。
可主角,从头到尾,都是个小丑。
他在假装上流,在假装强大,在假装看透人生。
他在每一个城市,都在演。
在北京,他演一个愤世嫉俗的哲学家。
在上海,他演一个格格不入的土包子。
在拉萨,他演一个被洗涤了灵魂的朝圣者。
他以为自己是观众,在审视这个世界。
可他不知道,他才是那个舞台上,最卖力的演员。
而观众,只有他自己。
一个分裂出来的、冷眼旁观的自己,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那个丑态百出的自己,一边骂,一边哭。
我站在长春冰冷的街头,看着那栋老旧的电影厂。
夜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
我好像,有点演够了。
我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回到我的解放J6里。
我关上车门,发动了汽车,把暖风开到最大。
车厢里,慢慢有了一点温度。
我没有急着上路。
我坐在驾驶位上,调整了一下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脸是黑的,糙的,被风吹得起了皮。
胡子拉碴,像一堆杂草。
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疲惫,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那是我。
是这部烂片的主角。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抬起手,对着镜子里的那个家伙,轻轻说了一句。
“行了,杀青了。”
我的声音,沙哑,干涩。
“演得不咋地,辛苦了。”
“下面,该演续集了。”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续集的名字,叫《过日子》。”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身上某个一直紧绷着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一路的风尘,带着所有的不甘和悔恨,带着那些虚伪的表演和可笑的自尊。
我不再是那个想证明自己的礼总。
我也不再是那个背负着罪孽的苦行僧。
我就是一个开大车的,叫礼铁祝。
我要回家。
我要给我媳-妇孩子,我妈我老丈人,挣个安稳日子。
这就够了。
这续集的剧情,就这么简单。
我拿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我一丝不苟地记下今天的账。
这已经成了一种仪式。
一种让我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脚踏实地的仪式。
【收入】:运费+2500.00元。
【支出】:高速费-120.00元,油费-1300.00元,晚餐(熏肉大饼)-15.00元,停车费-30.00元。
【支出共计】:-1465.00元。
【当前现金余额】:.00+2500.00-1465.00=.00元。
【任务目标元,已完成。】
我合上本子,把它放进手套箱。
我重新发动汽车,挂上挡。
导航的目的地,从我离开呼伦贝尔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变过。
沈阳。
我的家。
解放J6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是在回应我。
它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长春的夜色。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电影结束了。
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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