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焦糊气息依旧浓烈。
汉军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收敛同袍遗体，清点缴获，将俘虏的匈奴士兵集中看管。
胜利的欢呼声犹在耳畔，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失去战友的悲恸。
霍昭独自一人，立于那段曾经厮杀最为激烈、如今已坍塌近半的关墙之上。
他身上染血的明光铠尚未卸下，手中的黄金斧钺杵在地上，支撑着他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躯。
赵破奴等人远远守着，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他的目光，越过关外那片尸横遍野的战场，死死地、空洞地，望着北方——阿月消失的方向。
暮色四合，远山如黛，那片荒野早已吞噬了那一抹决绝的白色身影，什么也看不见了。
乌维死了。
匈奴主力溃败。
北疆最大的威胁，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已被解除。
他完成了作为汉朝大将军的使命，赢得了这场关乎国运的战争，功勋彪炳，足以载入史册。
可是，为什么心里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这关外荒野般死寂的灰烬？
阿月离去时那苍白的面容，嘴角刺目的血迹，腰侧那狰狞的伤口，以及最后那冰冷、疲惫、充满了无法化解怨怼的一瞥……
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匕首，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比任何战场上的创伤都要疼痛千百倍。
“昭哥哥，你看，雪魄抓到一只好肥的兔子！”
“昭哥哥，这个字怎么念？”
“昭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昔日阿月依赖而纯真的笑语犹在耳边，与今日那白发染血、眼神冰冷的模样，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
是他，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
是他，在那场阴谋与误解中，选择了所谓的“大局”，挥下了让她心死的一刀。
雪魄死了，狼谷毁了，她跳下了悬崖，一夜白头……
如今，她带着满身的伤痕与仇恨归来，即便在战场上与他有着近乎本能的默契，联手斩杀了仇敌，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离开，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赎罪的眼神，都不肯给他。
“阿月……”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你的伤……还痛吗？你现在……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关外呜咽的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与灰烬，打着旋儿，仿佛在嘲笑着他的胜利。
赵破奴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声道：“将军，关内已初步清理完毕，伤亡……伤亡统计还在进行，但……非常惨重。李敢将军确认殉国，尸骨……未能寻得全尸。我军战死者，初步估算，超过三万，伤者不计其数……”
霍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三万个鲜活的生命，三万个大汉的好儿郎，还有这座几乎被打烂的雄关……这就是胜利的代价。
而这代价之中，最让他痛彻心扉的，是那个他视若生命、却被他亲手弄丢的女孩。
“知道了。”霍昭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北方，目光扫过脚下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厚葬所有战死的将士，登记造册，抚恤家属，不得有误。至于李将军……立衣冠冢，以国公之礼葬之，我亲自为他撰写墓志铭。”
“是，将军。”赵破奴看着霍昭那如同古井般死寂的眼神，心中充满了担忧，“将军，您也受伤不轻，先去处理一下伤口，休息……”
霍昭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我没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即将被黑暗吞噬，“派人……暗中寻找阿月。不要打扰她，只需……只需确认她的安危，确保她……不会落入残存的匈奴散兵或者……其他危险之中。”
他的要求是如此矛盾，既想找到她，又怕惊扰她。
“末将明白！”赵破奴立刻领命，他知道，这是将军此刻唯一，也是最大的牵挂。
霍昭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与这胜利后满目疮痍的战场，融为了一体。
单于虽死，大仇得报，可他面对阿月离去的方向，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这关外的荒原，只剩下了一片冰冷彻骨、再无生机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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