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鎏金兽炉飘出的龙涎香渐次稀薄,青铜漏壶里的浮箭已逼近申正三刻。我与刘辰相对而坐,案头摊开的《盐铁论》被烛火染成蜜色,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奏折上褪色的朱批,忽然轻笑出声:“若不是这铜漏催命,倒真想与你论到月上中天。”
案角的西洋自鸣钟突然发出清脆报时,惊得他猛地起身,玄色龙袍扫落半卷《周官新义》。“糟了!” 他额前碎发随着动作轻颤,玉冠上的东珠撞出细碎声响,“这第七日大宴,若让满朝文武见着朕失约,怕是又要多几道‘勤政爱民’的谏章。”
我望着他慌慌张张整理玉带的模样,不禁想笑,终于还是忍住了。自夺回批阅权那日起,御案头堆积的《起居注》已由三寸厚增至尺余,唯有此刻眼底跳动的雀跃,仍带着未脱的稚气。
穿过暮色渐浓的回廊,他忽然攥住我手腕。绣着十二章纹的广袖掠过雕花木窗,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的振翅声。“这次宴席特意命御膳房做了江南鲥鱼,还有你提过的碧螺春茶点。” 他侧头时,发间龙纹金步摇晃出细碎金光,“可别再像上次那样,只顾着与礼部侍郎谈经史,连朕敬的酒都晾成了凉茶。”
昭阳宫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将漫天晚霞都映成了流动的胭脂。刘辰的笑声混着远处传来的钟磬声,恍惚间竟真如檐下春燕,带着刺破宫墙的鲜活生气。
昭阳宫朱红廊柱缠绕的金线在烛火下流转生辉,鎏金兽首衔着的明珠灯垂落千道华光。当刘辰玄色袍角扫过白玉阶时,两侧丹墀下骤然响起衣袂摩擦的窸窣声 —— 三百六十盏琉璃宫灯同时被点亮,映得满殿后妃的翟衣霞帔宛如云霞翻涌,百官蟒袍玉带间的犀角、翡翠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宣乐 ——” 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刘辰抬手将九龙冕旒按回原位,鎏金冕珠随着动作轻晃,在他眉骨投下细碎的阴影。他屈指叩击嵌宝龙纹案几,玄色袖摆扫过盛满夜光杯的冰盘,“让朕瞧瞧,这次教坊司又排了什么新曲目?”
忽而,羯鼓轰然如春雷乍响,十二面描金羯鼓自穹顶垂下,鼓面蒙着的西域驼皮泛着琥珀光泽。乐师们执起镶玉鼓槌,槌头缠裹的孔雀翎随着鼓点震颤,将丝竹声震得如碎玉般迸溅。十二名舞姬踏着云头履自帷幕后转出,她们鬓间的珍珠步摇随步伐轻颤,撞碎琉璃宫灯洒下的光斑,仿佛千万点流萤在殿内翩跹。
藕荷色披帛裹着纤腰,在鼓点中翻飞出流云般的弧度。当羯鼓重拍如雷霆劈落,十二人同时旋身,披帛化作十二道飞虹,广袖舒展间,竟在光影中凝成绽放的莲。为首舞姬足尖轻点铺着波斯绒毯的地砖,如蝴蝶停驻枝头,广袖如惊鸿掠水般舒展,腕间银铃与编钟应和,清脆的声响似山间清泉叮咚。原本雄浑激昂的 “秦王破阵乐”,在她的演绎下,化作绕指柔肠,百转千回。
后排官员们被这舞姿乐声所摄,纷纷躬身向前,玉带钩在动作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越的叮咚声,与乐声、铃声交织,在雕梁画栋间回荡。后妃们手持鲛绡团扇,屏气凝神,眼中映着舞姬们流转的衣袂,鎏金护甲无意识地划过檀木扶手,留下浅浅痕迹。整个大殿仿若沉浸在一场奢靡绮丽的梦境中,烛火摇曳,乐舞翩跹,尽显皇家夜宴的奢华与风雅。
鎏金酒樽在众人手中流转,我强扯出一抹笑意,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琉璃灯映得满殿朱紫鬓影摇红,羯鼓声震得穹顶蟠龙金纹仿佛都在震颤,可眼前晃动的酒光人影,总与昨日奏章里 “饿殍盈野” 的血字重叠。当舞姬们的银铃踏碎节拍,我分明听见千里之外,灾民敲击破碗的呜咽正混着驼铃般的羯鼓,在耳膜深处轰鸣。
“大人这杯可要罚!” 户部侍郎醉醺醺的脸凑近时,我瞥见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坠 —— 那该是能换十石糙米的价钱。他身后,贵妃腕间的东珠随着笑声轻颤,而这每颗浑圆的珠子,都像极了昨日城郊冻毙孩童尚未阖上的瞳孔。十二名舞姬旋成的莲阵愈发急促,广袖翻飞间,我仿佛看见黄土地上,褴褛的衣袖正被寒风撕扯成碎片。
羯鼓余韵尚未散尽,十二名舞姬敛衽退至殿角,刘辰执起嵌夜明珠的鎏金酒樽,烛火在珠面折射出璀璨光晕。“今日尽兴,当饮此杯!” 他朗笑出声,九龙冕旒随动作轻晃,撞碎满殿琉璃灯影。众臣和妃嫔们慌忙起身,玉笏相击、金钗碰撞,此起彼伏的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 裹挟着醇酒香气,将鎏金蟠龙柱都熏得朦胧。
唯有太师魏贤举杯时,袖口露出的暗纹蟒袍微微发颤。这位二朝老臣的假笑像敷在脸上的铅粉,眼角皱纹里藏着经年算计,浑浊的眼珠扫过龙椅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我瞥见他握着犀角杯的指节泛白,杯沿的云纹正抵着那道因批红多年磨出的老茧 —— 如今御案朱批已换了主人,即便六部枢要仍在他股掌之间,这失却的朱砂笔,终究成了扎在他心口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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