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哭泣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已沉底，却在王胖子的心湖中激起了久久难以平息的惊涛骇浪。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抱怨路难走、林子密，而是变得异常沉默，一双小眼睛时不时地惊恐四顾，仿佛那浓雾弥漫的林木深处，随时会扑出什么无法形容的怪物。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油滑和乐观的胖脸，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被冷汗浸透的苍白，连握着柴刀的手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
队伍在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沉默中继续向东北方向跋涉了约莫半个小时。每一步，对王胖子而言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风吹草动，枝叶摩擦，甚至是自己脚下踩断枯枝的轻微“咔嚓”声，都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哆嗦，紧张地望向声音来源。
终于，在又一次被一根垂落的藤蔓扫过肩膀，吓得他差点跳起来之后，王胖子积压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扯下让他感觉呼吸不畅的防毒面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掩饰的颤抖：
“默……默子，不……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陈默和冷青柠闻声停下，转头看向他。只见王胖子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肥硕的脸颊滚落，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退缩。
“这鬼地方太他妈邪门了！”王胖子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指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和黑黢黢的林木，“先是罗盘失灵，咱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然后是那五彩斑斓、闻着就头晕的毒瘴气！现在……现在又冒出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哭声！这哪是找宝贝啊？这分明是往阎王爷的殿里闯啊！”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宣泄：“胖爷我……我承认我贪财，我也想扬名立万，可我……我不想把命丢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被粽子啃了，被机关弄死了，那好歹还算死个明白！可这……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连对手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被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儿活活吓死？”
他喘着粗气，眼神乞求地看着陈默：“默子，咱们……咱们回去吧？趁现在还没走太深，还来得及！回潘家园，胖爷我请你吃一个月的东来顺！不，一年！这瓶山……这瓶山根本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那血忌符说得对啊，‘有去无回’！咱们这是自己往死路上送啊！”
陈默静静地听着王胖子的宣泄，脸上没有任何不耐或责备的神色。他理解胖子的恐惧，这并非懦弱，而是人类面对未知和超越理解的危险时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
他自己心中又何尝没有一丝寒意？但他更清楚，从他们决定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他没有立刻反驳或训斥，而是等王胖子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后，才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而深邃地看着他，声音沉稳有力：
“胖子，看着我。”
王胖子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对上陈默那如同古井般幽深却不见慌乱的眼神。
“你怕，我明白。”陈默缓缓说道，“我也怕。这山林，这雾气，这哭声，还有那血忌符，没有一样是正常的。怕，是应该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但是，胖子，你想想，我们现在能回头吗？落霞镇里，长生殿的人正张网以待，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就算我们侥幸躲过他们，回到吉首，甚至回到北京，然后呢？”
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王胖子的心上：“我养父的血仇，不报了？我身上这不知何时会再次发作、要人性命的诅咒，不理会了？还有长生殿那帮人，他们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瓶山里的东西，你觉得如果他们得手了，会安安分分地藏着掖着吗？到时候，会死多少人？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伸出手，按在王胖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一股沉稳的力量传递过去：“我们现在退缩，死的可能不止是我们三个。而且，是憋屈地死，不明不白地死。往前闯，固然九死一生，但至少，我们手里还握着工兵铲，还带着黑驴蹄子和黑狗血，还有脑子！我们是在跟这片山，跟那帮龟孙子明刀明枪地干！就算真交代在这里，那也是站着死的！”
陈默的目光扫过王胖子，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冷青柠：“我们现在不是三个单独的个体，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是一个团队。你王胖子要是撂挑子了，我和青柠姐怎么办？把你扔在这林子里自己走？还是跟着你一起灰溜溜地回去找死？”
王胖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陈默的话像是一把锤子，敲碎了他试图用恐惧构建的逃避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份被掩盖的义气和血性。
他想起了在龙隐窟里并肩作战的情景，想起了陈默无数次挡在他前面的背影，也想起了自己当初一拍胸脯说要跟着来的豪言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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