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奔流的力量,如此甜美,又如此危险。
它需要一条更坚固的河道来约束——而那河道,从来不在天曹律令的朱砂卷轴里,而在废墟未冷的灶灰中、在未干的泪痕里、在三百年前冻毙者指尖残留的凿冰余温上。
念头刚起,那张覆盖七州的金色信仰大网猛地一颤,仿佛被一支无形的冰箭射中靶心。
一股冰冷、整齐划一的意念,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正从遥远的北方,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投射而来。
那不是狂乱的冲击,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的、精确计算过的审视,仿佛有一只巨大、无情、由无数齿轮构成的眼睛,在云端之上,缓缓睁开。
下一瞬,三十道黑影如墨滴入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铭世堂废墟之中。
他们身着统一的青灰色法袍,衣襟袖口绣着繁复的银线符文,行动间整齐划一,落地无声,连脚下碎瓦都未曾发出一丝呻吟——唯余几粒细灰在气流扰动下微微浮起,又被夜风悄然卷走。
他们列成三行,气息连成一片,形成了一道冰冷而坚固的法阵,将废墟中央那简陋的“信钱稽核所”团团围住;空气骤然凝滞,连远处断墙缝隙里钻出的野草叶尖,都悬停着一滴将坠未坠的露珠。
为首之人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他手中捧着一卷古旧的桑皮纸卷轴,缓缓展开。
卷轴上朱砂密布,字字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墨色沉厚,却隐隐泛着陈年药渣般的苦涩气味。
“清源盟,奉天庭旧律,前来稽查野祀账册。”他声音不高,却如金石相击,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声波震得青蚨娘案前半盏冷茶水面泛起细密涟漪,“《祀典稽核通则》卷首第一条:凡野祀账册,须用朱砂录于桑皮纸,年终封存,上禀天曹。违者,焚其契,夺其信,削其名!”
话音落,他目光如电,直刺青蚨娘案前那叠以灶灰墨书写的黄麻纸契约——纸面粗粝微糙,触手微温,墨色深沉如凝固的晨雾,隐约浮动着柴烟、焦糖与新蒸米糕混融的暖香。
“此等秽物,也配称作‘账册’?”
青蚨娘不怒反笑,她抬起头,迎着对方的目光,不急不忙地从怀中取出那本《野祀实务手册》的扉页。
那上面,用灶灰墨清晰地印着十七枚信钱的图样,每一个图样都吸纳了百家灶火的烟火气,墨色深沉,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转;指尖轻抚过纸面,能感到细微的灼热余韵,像刚离灶膛的陶片。
“我们的账,确实不用朱砂。”青蚨娘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尾音里裹着灶膛里木柴爆裂的噼啪余响,“因为你们的朱砂会褪色,会失灵。而我们的灶灰,混的是千家万户的灶火,融的是人间烟火的悲欢。它遇水不化,遇风不散,越是烈火焚烧,只会越烧越亮!”
说罢,在清源盟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竟当众将那张珍贵的扉页,径直投向了废墟中央那座刚刚熄火的、用作焚毁伪契的“焚契台”!
“轰!”
一团金色的火焰自台心骤然升腾,瞬间吞没了那张黄麻纸——烈焰灼面,热浪翻涌,却奇异地不带焦糊之气,反而蒸腾起一缕缕甜润的麦香与松脂清冽。
纸页在烈焰中迅速化为灰烬,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纸上的灶灰墨迹非但没有被烧毁,反而在翻飞的灰烬之中,凝结成一道道纤细的金线,于火焰中心重新勾勒出十七个清晰无比的“信”字轮廓!
金光璀璨,神圣而庄严,仿佛每一个字背后,都站着一个不朽的魂灵;光晕拂过众人面颊,竟如初春阳光般温软,可指尖所触空气却分明凛冽如刀。
清源盟为首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他厉声喝道,“来人,封存所有账本,带回去严加审查!”
然而,沈观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对审计团的动作未加任何阻拦。
她的实体已稳固至肩胛,手中那根半截焦黑的木杖在火光映照下,散发着沉静的光泽;杖身微温,木质纹理中渗出极淡的松脂气息,与焚契台蒸腾的甜香悄然相融。
“夜嚣子。”她的声音清冷而有力,像一块寒玉投入静水,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在!”夜嚣子琥珀色的灵体一闪而至,灵体掠过之处,空气微微扭曲,留下转瞬即逝的蜜糖色残影。
“将三十六州新立的《灾异备忘录》、《亡者事略》、《争讼案例集》,尽数搬至焚契台。”
夜嚣子虽有不解,但执行得没有丝毫犹豫。
一摞摞厚重的、记载着凡人善举与智慧的册子,被他源源不断地堆积在焚契台上,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纸页边缘参差,散发出桐油墨、陈年竹纸与新裁麻纸混合的微涩清香。
沈观灯缓步上前,手中焦木杖轻轻一点台沿,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低沉、短促,却震得所有人耳膜微颤,仿佛敲在心鼓之上。
“你们要查账,我便烧账给你们看。”她的目光扫过所有清源盟修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笑意未达眼底,瞳孔深处却跃动着两簇幽微的、近乎悲悯的金焰,“但每烧一页,就劳烦各位睁大眼睛,亲眼看看,这页纸烧完之后,灰烬里剩下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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