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刚刚经历剧变的皇城彻底吞没。新雪覆盖了白日的喧嚣与血迹,只余下连绵殿宇沉默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唯有风临朔所处偏殿的窗棂,还透出烛火摇晃的微光,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孤清。
殿内,烛泪堆叠。
风临朔并未安寝。他坐在临时搬来的硬木书案后,面前堆着小山般的文书。魏珩傍晚时分送来的急报和各地呈文,他已批阅了大半。朱笔落下,或准或驳,或增或删,字迹凌厉如刀,带着战场上下令般的果决。他处理政务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不知疲倦,唯有眉心一道深深的刻痕,泄露着巨大的精力消耗与精神重压。
漕运、粮价、边军动向、官员任免、灾情奏报……千头万绪,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缚在这张书案之后。这万里江山的重量,此刻具象化为这堆积如山的卷宗,比挥舞“破军”长戟冲锋陷阵,更耗心神。
一名亲兵悄无声息地进来,为将尽的烛台换上新烛,又添了炭火。跳跃的火光映着风临朔棱角分明的侧脸,明暗交错,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什么时辰了?”他头也未抬,声音因长久未饮而略带沙哑。
“回主公,子时过半了。”亲兵低声回道。
风临朔搁下笔,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诏狱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主公,龙靖……接过纸笔后,一直沉默,未曾书写一字。送去的晚膳,也未曾动用。”
风临朔动作微顿,随即挥了挥手。亲兵会意,躬身退下。
不写,不吃。是无声的抗争,还是精神已然崩溃?风临朔目光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诏狱深处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他了解龙靖,那人骨子里的骄傲,比谁都强。让他亲手写下罪己诏,承认失败,剖析“罪孽”,尤其是承认辜负了某些人——这比杀了他更残忍。
这正是风临朔想要的效果。他要碾碎的,不仅是龙靖的皇位,更是他赖以支撑的全部信念和尊严。
可是,为何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像压着一块冰冷的巨石?
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一份关于南方三州民变的急报。那里本是鱼米之乡,如今却也因赋税沉重、吏治腐败而动荡不安。奏报中“官逼民反”四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龙靖治下的积弊,如同溃烂的脓疮,如今需要他亲手来剜。
他提起朱笔,在奏报上批阅:“着吏部、刑部速派干员,核查情由。首恶必办,协从可抚。开仓放粮,稳定民心。新任刺史人选,三日内报我。”
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这江山,接手容易,治理却难。每一道命令,都关系着无数生民的生死温饱。这重量,真实而冰冷。
诏狱,天字号牢房。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墙壁上的油灯灯苗如豆,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将龙靖的身影拉得扭曲变形,投在冰冷的石墙上。
他依旧保持着白日的姿势,靠墙坐着,面前的空碗和那叠雪白的纸张,原封未动。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干裂起皮的嘴唇。
风临朔让人送来的,不是笔墨,是诛心的刀。
写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愧对列祖列宗,承认……辜负了那个如今高高在上、将他踩入泥泞的人?
龙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窒息般的嗬嗬声,像是哭,又像是笑。一滴浑浊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滚过肮脏的脸颊,滴落在膝头破旧的龙袍上,迅速洇开一小团深色痕迹。
他立刻狠狠抬手,用衣袖粗暴地擦去。不能哭。尤其不能因为风临朔而哭。
可那被强行压制的情感,却在黑暗的滋养下疯狂滋长。恨意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恨风临朔的背叛,恨他的赶尽杀绝,更恨他如今这般掌控一切的姿态。
但恨意之下,是更深、更无力的绝望和……痛楚。那些共同经历的年少时光,那些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情谊,此刻都成了反复凌迟他的利刃。风临朔那句“够换你一滴泪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猛地抓起那叠纸,想要将它们撕得粉碎,手臂却因虚弱和寒冷而颤抖,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撕了又如何?不过是更显狼狈。
他的目光落在空碗上。绝食?不过是幼稚的抗争,徒耗自己的性命,正合了那人的意。
不,他不能死。
龙靖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一点幽暗的光。只要他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这天下,未必就铁板一块。那些依旧忠于龙氏的老臣,那些被风临朔雷霆手段震慑、心中不服的势力,那些远离京城、观望风向的藩王和边将……
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
他缓缓伸出手,端起了那只冰冷的碗,将里面早已凉透的、寡淡的菜粥,一口一口,机械地咽了下去。粥水冰冷,滑过喉咙,带起一阵战栗,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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