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灯光在“曙光号”完成最后一次跃迁后，从战备状态的暗红色调回柔和的白光。星图重新校准，科罗-47星系的恒星在他们前方散发出稳定的光芒，像一颗遥远的、冰冷的钻石。
“跃迁完成。所有系统报告正常。我们已抵达预定巡逻区域边缘。”导航官的声音平稳，打破了跃迁后的短暂沉寂。
舰长雷克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在指挥椅上微微放松了些许，但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主星图。“很好。维持警戒队形，传感器全开，范围扩展到最大。让我们看看这片‘安静’的空域今天打算给我们什么惊喜。”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试图缓和舰桥上始终存在的、无形的紧张感。
“收到，舰长。”各部门负责人依次回应。
林恩趁着这个相对平稳的间隙，快速检查了她之前设置的那个后台监控程序。没有任何新的异常信号捕获记录。那个幽灵般的脉冲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心里那点微小的不安，在舰桥井然有序的运作和常规报告的包围下，渐渐被压了下去。也许艾拉是对的，那只是深空的杂音。
“林恩少尉，”雷克舰长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尝试与‘卡戎之眼’前哨站建立低频段联络。例行问候，确认他们的状态。这片区域的常规通讯中继信号弱得可怜。”
“是，舰长。”林恩立刻应道，手指熟练地调整频率和加密协议。低频段通讯速度慢，但穿透力和稳定性在偏远区域更好。她发送了标准的联络信号，然后等待着。
几分钟的静默后，耳机里传来一阵被大量静电噪音干扰的、断断续续的回音：“曙…光号…这里是…卡戎…收到…你们…信号…断续…一切…正常…over.”
声音模糊，但确实是前哨站通讯官那熟悉的、带着点懒洋洋口音的回应。林恩正准备回复确认，却隐约听到通讯背景音里，似乎夹杂着另一种极其微弱、规律而急促的滴答声，不像前哨站通常的设备噪音。但它太轻微了，瞬间就被静电淹没。
“前哨站回复，信号质量差，但报告状态正常。”林恩滤去了那微不足道的杂音，向舰长报告。
雷克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边境哨所都这样。只要没喊救命，就算正常。”他转向一旁的大副，“记录：标准联络已建立，前哨站无异常报告。”
就在这时，技术官艾拉的声音从她的控制台前传来，带着一丝技术人士特有的、发现微小不完美时的挑剔：“舰长，引擎谐振数据核对完毕。效率损失仍在预估范围内，但谐振频率的衰减曲线比模型预测的慢了0.7%。有点…奇怪。我正在交叉比对历次跃迁数据。”
雷克舰长微微挑眉。“是故障前兆吗，技术官？”
“不像。”艾拉回答得很快，眉头紧锁，盯着她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所有参数都在安全绿区内。更像是…引擎最近一次跃迁时经过的空间区域，其本身的时空结构有极其微弱的、未被记录的‘粘滞’特性，影响了谐振的平复过程。非常微弱的效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记录在案，技术官。继续观察。”雷克指示道。他对艾拉的技术洞察力很有信心，既然她说了不是故障，他便将注意力移开。
林恩却心中一动。时空结构的“粘滞”？这让她再次想起了那个异常信号。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她看向艾拉，后者已经完全沉浸回她的数据世界，显然不认为这0.7%的偏差值得与通讯官讨论。
短暂的忙碌间隙过去，舰桥再次陷入一种专注而平静的氛围。雷克舰长从指挥椅上站起身，缓步走到星图前，双手负后，凝视着那片代表未知区域的、信息稀疏的黑暗。
“觉得太安静了吗，少尉？”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附近的林恩听到。
林恩怔了一下，意识到舰长是在对她说话。“……是的，舰长。有点过于安静了。”她老实回答。
“边境就是这样。”雷克的声音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平静，“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是无休止的、令人发疯的寂静和重复。但剩下的百分之一……”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星图，“我们需要对这百分之九十九保持耐心和警惕，才能在那百分之一到来时，活下去。”
他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林恩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感受到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沉重的责任感。舰长的平静之下，是对潜在危险清醒的认知和时刻的准备。
“明白，舰长。”她低声回应，目光也更加专注地投向自己的屏幕。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再次调出了那个异常信号的日志——尽管那里几乎空无一物。她将它的频率特征与艾拉提到的引擎谐振异常频率进行了粗略的比对，没有明显的相关性。也许真是她想多了。
她关闭日志，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无尽的信号监听中。频谱瀑布流依旧以不变的节奏流淌着，大部分是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背景辐射，偶尔夹杂着遥远人类前哨发出的、被距离拉长得变了形的微弱电波。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传感器没有捕捉到任何可疑接触。导航报告航线清晰。引擎平稳运行。
然而，就在林恩几乎要将所有疑虑归结为自己初上前线的过度紧张时，她眼角余光瞥见主传感器阵列的远程扫描子屏上，代表科罗-47星系外侧边缘的某一片极小、极遥远的区域，几十个代表微小陨石或尘埃的白色光点，几乎在同一瞬间，极其不规则地闪烁了一下。
那不是信号。那是物理实体的传感器回波。
闪烁持续的时间不足零点一秒，随即恢复正常。速度快到仿佛是视觉残留的错觉。监控系统的自动报警阈值极高，并未触发任何警告。
林恩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立刻抬头看向主传感器控制台的操作员，对方似乎毫无察觉，正例行公事地记录着常规读数。
是传感器群组的瞬时干扰？还是那片区域刚刚发生了某种极其短暂、未被定义的空间扰动，影响了传感器对微小目标的锁定？
她无法判断。但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那片吞噬一切的、永恒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止一个，正在极其小心地、隐蔽地移动。并且，它们离“曙光号”的巡逻航线，似乎并算不上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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