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如墨般晕染了小小的院落。
堂屋里,那盏用墨水瓶改成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恍惚的影子,也映照着桌前几张心思各异的脸。
桌上的裂缝,像一道无法忽视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白天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晚饭吃得异常安静。玉米糊糊和咸菜疙瘩,依旧是往常的滋味,可咀嚼在嘴里,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同。连年纪最小的林向阳,都敏锐地察觉到大人们之间那种古怪的气氛,乖乖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不敢多话。
林建国一直闷头抽烟,辛辣的旱烟味弥漫在小小的堂屋里,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他时不时抬眼,目光复杂地掠过坐在他对面,正小口喝着糊糊的二女儿。
这孩子……那力气……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女儿一掌拍裂桌面的画面,还有她攥住母亲手腕时那冰冷的眼神。这绝不是他认知里那个有些内向、只知道埋头干活的二丫头。陌生,强大,甚至……让人有点心惊。
王秀娟则是心不在焉,手里的针线活半天没动一下。她一会儿看看丈夫紧锁的眉头,一会儿又看看安静的二女儿,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她既后怕婆婆和小叔子的算计,又隐隐担忧女儿这突如其来的“不同”,会不会引来什么祸事。可一想到女儿是为了护着自己才……那点担忧又化成了酸涩的疼惜。
林卫红更是坐立不安。她偷偷瞄着二妹,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白天的二妹,太厉害了!就像话本子里那些有本事的人!可……那力气也太吓人了。她心里乱糟糟的,既觉得解气,又有点说不清的害怕。
最终还是林建国掐灭了烟袋锅子,重重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向林晓兰,声音带着熬夜和心累的沙哑:“晓兰,你跟爸说实话……你那力气,是咋回事?”
来了。
林晓兰放下碗,她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她早就打好了腹稿。
她抬起眼,目光坦然,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委屈:“爸,妈,大姐,我也不知道。”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仿佛也在努力回忆:“就是……就是上午做了那个噩梦,醒过来之后,就觉得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心里也憋得慌,特别想砸点什么东西……刚才奶奶要打我妈,我一下子没忍住……”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后怕:“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力气,就是把心里那股火发出来了……爸,妈,我是不是……是不是变成怪物了?”
说着,她眼圈微微泛红,长睫毛垂了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模样,脆弱又无助,与白天那个气势逼人的她判若两人。
这一招以退为进,瞬间击中了王秀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胡说八道!”王秀娟立刻放下针线,一把将林晓兰搂进怀里,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什么怪物不怪物的!我闺女是福星!是老天爷看你受了惊吓,赐给你的力气,是让你保护自己,保护咱家的!”
她抬头看向林建国,语气带着罕见的强硬:“他爹!晓兰今天可是救了你!要不是她,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有点力气怎么了?我看是好事!看谁以后还敢欺负咱家!”
林卫红也连忙点头附和:“对!二妹不是怪物!二妹是……是英雄!”她搜肠刮肚,想出了这个词,觉得再贴切不过。
林建国看着依偎在妻子怀里、显得格外纤细柔弱的二女儿,再听着妻子和大女儿的话,心头那点因“异常”而产生的疑虑和不安,渐渐被浓浓的愧疚和感激取代。
是啊,他在纠结什么?女儿有了非常人之力,可这力气,第一次显露,是为了救他的命;第二次显露,是为了保护她妈!他这当爹的,非但不能保护妻女,难道还要因为女儿有能力保护自己和家人而害怕吗?
他想起了女儿分鸡蛋时的懂事,想起了她面对奶奶算计时的清醒和果断……这孩子,心思正,心里有这个家!
林建国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中的块垒也一并吐了出去。他看向林晓兰,眼神变得坚定而温和:“你妈和你姐说得对。晓兰,别瞎想。有力气是好事。只是……以后,尽量收着点,别伤着自己,也……也别轻易吓着别人。”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和告诫。
林晓兰心中一定,知道父亲这一关,算是过了。她乖巧地点头:“嗯,爸,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王秀娟见丈夫表了态,彻底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搂着女儿更紧了。
林卫红看着父母都接受了二妹的“不同”,心里那点残存的害怕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好奇和与有荣焉。
煤油灯的火苗,似乎都比刚才明亮温暖了几分。
然而,临睡前,林卫红爬上炕,挤到林晓兰身边,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出了盘旋在她心头最大的好奇:
“二妹,你跟姐说实话……你白天那个梦……真的……只是碰巧吗?”
林晓兰在黑暗中睁开眼,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没有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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