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脸上的傲然之色瞬间凝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刚从河里打上来的冷水。他猛地转身,浑浊的老眼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在昏暗潮湿的光线下骤然绷紧,像一张被雨水泡涨又拉紧的硬弓,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阴沉和警惕。
“是你?”老周头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干涩得像枯枝在湿泥里摩擦,“萧家小郎君,雨刚停,不在县城消受你的富贵清闲,又钻到我这破窝棚底下作甚?也不怕脏了你的鞋?”
那被称作“萧家小郎君”的少年郎——萧翊,却浑不在意老周头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和他话语里的刺。
他慢悠悠地从阴影里踱了出来,靛青袍子的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泥点水渍。他走到悬空层边缘,仰起那张娃娃脸,正好能让小满她们看清。他手里还捏着半块深红色的东西,似乎是糖渍的丹枝肉干。
“哎呀,这话说的,”萧翊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京城官话特有的清亮和漫不经心,目光却在小满那张写满震惊和湿气的脸上溜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丝熟悉的、带着点促狭意味的弧度,“县城里闷得发霉,雨停了正好出来透透气嘛。良德河风好水好,就是......”他低头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袍子下摆的泥点,“雨后路太烂,蚊子也多了点。”他夸张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并不存在的蚊虫。
随即,他像是刚认出小满似的,娃娃脸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用那口略带京腔、却故意学得有点生硬的岭南话,拖长了调子道:“哟!这不是潭垌那个泼辣丫头嘛?疫气退了,雨也停了,胆子倒见长?敢往这犄角旮旯、又湿又滑的地方钻了?” 那语气,熟稔得仿佛昨天才见过,还带着点他特有的、让人牙痒痒的调侃。
小满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混杂着窘迫、一丝残留的感激和此刻巨大的惊疑。那“泼辣丫头”的称呼,此刻在这诡异的环境里,更显得突兀而危险。
老周头浑浊的眼珠在萧翊和小满之间快速转动了一下,捕捉到那声熟稔的“泼辣丫头”和萧翊脸上毫不掩饰的调侃神色,心中猛地一沉!他们认识?而且听起来关系还不算生疏?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事情在雨后湿滑的泥潭里变得更加棘手!一丝更深的忌惮和慌乱爬上了他的眼底。
萧翊仿佛没看见老周头变幻的脸色,咬了一口手中湿气似乎更重的丹枝肉干,满足地眯起眼,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话锋却倏地一转,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直指老周头:“这不,一透气就闻到您老这儿的‘宝气’了。我说老周头,雨停了就急着哄人家小娘子跟你合伙做糖,莫不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娃娃脸上的笑容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天真无邪,吐出的字眼却像淬了冰的针,“想重演当年‘蜜渍丹枝’的旧事?再找个顶缸的?”
“蜜渍丹枝”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老周头头顶!比前两日的闷雷更响!
他浑身剧烈地一颤,那张紧绷的、阴沉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浑浊的眼珠猛地凸出,死死盯着下方的萧翊,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戳穿隐秘的狂怒!他枯瘦如鹰爪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荡荡的。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雨后竹楼内死水般的沉寂!
是老周头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个盛着虾酱的黑陶碗!他心神剧震之下,五指一松,陶碗直直坠落,重重砸在悬空层湿漉漉的竹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里面那黑红油亮、咸腥霸道的酱膏如同浓稠的污血,猛地迸溅开来,星星点点地溅在发黑的、湿滑的竹篾上,更有一大滩浓稠的暗红,混合着地板上未干的雨水,迅速晕染开一片更大、更刺目的腥红污迹,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作呕的咸腥气,瞬间压过了屋内所有的味道,弥漫在狭小、潮湿的空间里。
那流淌的、浓稠的暗红酱汁,混合着水渍,在昏暗的光线下,刺目得如同真正的、新鲜涌出的鲜血!
小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身旁娘亲冰凉湿漉的手腕!小满娘的手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死死盯着地上那滩不断扩散、湿漉漉的腥红污迹,又惊惶地望向僵立如石的老周头,最后,目光落在悬空层下那个娃娃脸少年身上。
萧翊脸上的戏谑笑容彻底消失了,清澈的眼底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不再看老周头,而是猛地仰头,目光穿过湿漉漉的竹篾缝隙,精准地锁定小满煞白的脸。他飞快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用口型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走!”
“快走!”
那无声的警告,比惊雷更响地炸在小满耳边!蜜渍丹枝的旧事?顶缸?老周头那骤变的脸色、失手摔碎的陶碗、地上那摊湿漉漉腥红刺目的酱汁……还有萧翊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危险的警告!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老周头的“秘方”背后,藏着绝非寻常的秘密!那秘密,恐怕比疫病和暴雨更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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