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艾的话让马国华陷入了沉思。
他重新戴上眼镜，又仔细翻阅了一遍那份材料，手指在资源补偿机制那一段停留了很久。
“小艾同志，”马国华终于开口，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你这第四点，资源补偿机制，很有意思。开发区的土地确实是塌陷区改造来的，那些企业享受了低价土地和税收优惠，现在发展起来了，反哺一下曾经奉献过的矿区，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这是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不过你想过没有，这个机制一旦建立，就是长期的、制度性的安排。要从开发区的土地出让金和企业税收里切出一块蛋糕，这会触动很多利益。那些企业会同意吗？开发区的干部会支持吗？市里其他部门会怎么看？”
钟小艾早有准备：“书记，我想过。所以这个机制不能只靠行政命令，要设计成多方共赢的模式。”
“怎么个共赢法？”
钟小艾翻开笔记本：“比如，开发区企业如果参与帮扶传统企业，可以享受更优惠的税收政策。比如，从可持续发展基金中拿出部分资金，作为风险补偿金，为帮扶企业提供担保。再比如，设立社会责任贡献奖，对那些积极参与转型帮扶的企业给予表彰和宣传。”
马国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你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一部分是今天调研时想到的，一部分……”钟小艾顿了顿。
“是我在京州工作时积累的经验。京州高科技产业园也有类似的机制，引导基金要求投资的企业必须承诺一定比例招聘本地失业人员，或者与本地传统企业开展合作。”
马国华点点头，坐回沙发：“看来孟省长在京州的很多做法，确实有借鉴意义。”
他提到孟为凡，这给了钟小艾一个机会。
钟小艾试探着说：“书记，这个方案如果要实施，恐怕需要省里的支持。特别是资金和政策方面……”
马国华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了然：“小艾同志，你是聪明人。既然想到了这一步，就应该知道该找谁。”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您是说……孟省长？”钟小艾问。
马国华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林城的转型，不只是林城的事，更是全省资源型城市转型的试点。这么大规模的改革，需要省级层面的统筹协调。钱从哪里来？政策怎么给？各部门怎么配合？这些问题，市里解决不了，得省里拍板。”
他看着钟小艾：“而孟省长，是全省经济工作的主要负责人。更重要的是，他在汉东推动了一系列创新举措，对改革有经验，也有魄力。”
这话说得含蓄，但钟小艾听懂了。马国华在暗示她，要争取孟为凡的支持。
“可是书记，”钟小艾有些犹豫。
“我二叔那边……”
“钟副书记分管党建，经济工作他当然关心，但具体执行还得靠政府这条线。”马国华说得很直接。
“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方案能得到孟省长的支持，对你、对林城、甚至对钟副书记，都是好事。”
钟小艾心头一动。
马国华继续说：“林城转型成功了，政绩是林城班子的，也是省政府的。孟省长作为省长，自然有一份功劳。而你作为具体推动者，能力得到认可，位置就更稳了。至于钟副书记，他推荐你来林城，你干出了成绩，也证明了他的眼光。”
这番话，把利害关系分析得很透彻。
钟小艾明白了。马国华不仅支持她的方案，还在教她怎么运作。去找孟为凡，不仅是工作需要，更是政治智慧。
“书记，我明白了。”钟小艾郑重地说。
“那我尽快完善方案，找机会向孟省长汇报。”
马国华摆摆手：“不急。方案还需要细化。特别是资金测算、政策衔接、风险防范这些，要做扎实。孟省长做事讲究实效，光有想法不够，要有可操作的具体措施。”
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这是我让发改委整理的林城近五年的经济数据，还有开发区企业的详细情况。你拿回去研究研究，把方案做实。”
“谢谢书记！”钟小艾接过文件，心里涌起一阵感动。
马国华这是真心在帮她。
“小艾同志，”马国华最后说，“我很快就到龄了。林城的未来，要靠你们年轻人。李达康书记当年改造塌陷区，是给林城找到了新出路。你现在要做的，是让这条路上走得更稳、更远、更公平。这不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做好。”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更像是一位长辈的嘱托。
钟小艾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书记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离开马国华办公室时，已是凌晨一点。市委大院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亮着。
钟小艾又回到了自己办公室。马国华给她的那份文件很厚，她要连夜看完。
翻开文件，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林城GDP增速曲线、财政收入构成、产业结构比例、就业人口分布、开发区企业名录及经营状况……
看着这些数据，林城的全貌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这座城市的辉煌与困境，希望与焦虑，都凝结在这些数字里。
凌晨三点，钟小艾终于看完了所有材料。她在电脑前坐下，开始修改完善自己的方案。
她还专门增加了一个章节，可行性分析，从政治可行性、经济可行性、社会可行性、技术可行性四个维度进行论证。
当最后一段文字写完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钟小艾看了看时间，清晨五点四十分。
她打印出修改后的方案，整整二十八页，比之前厚了一倍。
看着这份凝结了一夜心血的材料，钟小艾深吸一口气。
现在，该考虑怎么向孟为凡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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