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建业的儿子?”陈永仁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眼神里的审视意味瞬间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嘲讽的冷意。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弘家发生的事情,而且,似乎并无多少同情。
弘雄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陈永仁嗤笑一声,把手里的货单“啪”地一下拍在旁边一个堆满小商品的纸箱上,力道之大,让箱子都晃了晃。“怎么?”他上下扫视着弘雄,语气刻薄,“弘大少爷这是落难了,在国内待不下去了,跑到我这小庙里来寻开心了?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我这就是个破仓库,整天跟灰土箱子打交道,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话语像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弘雄本就伤痕累累的自尊上。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脸颊瞬间滚烫。从小到大,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一股混合着屈辱和愤怒的火气直冲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反唇相讥。
但就在话要冲出口的瞬间,他想起了旅社那吱呀作响的铁架床,想起了路边摊那寡淡的饭菜,想起了那些老板鄙夷的眼神,更想起了口袋里那几张薄薄的、即将耗尽的纸币。所有的怒火像被一盆冰水浇下,呲啦一声,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他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腥甜。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陈永仁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陈叔,家里……是出了事。我现在……只想找份活干,有口饭吃就行,什么活都能干。”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陈永仁盯着他,足足沉默了十几秒。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水敲打棚顶的声音和两个工人放缓的搬运声。那目光像是要剥开他的皮肉,看清他骨子里到底有几分真心。
“什么活都能干?”陈永仁终于再次开口,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不信,“我这儿可没有开跑车、泡妞的轻松活儿。就是理货、搬箱、打扫卫生,都是卖力气的粗活,弄得一身臭汗灰土。你干得了?”他特意加重了“干得了”三个字,充满了挑衅。
弘雄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着这身唯一的还算体面的衣服,在灰尘弥漫的仓库里,费力地搬动那些沉重的箱子,汗水混合着灰尘淌下,弄脏脸颊和手臂的场景。胃里一阵生理性的翻腾。但他没有选择。
他抬起头,迎向陈永仁那双看不出丝毫暖意的眼睛,看到了里面混合着的怀疑、轻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深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干得了。”他从喉咙深处,再次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永仁又打量了他片刻,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评估着这个落魄少爷到底能吃几分苦,会不会是个麻烦。最终,他像是做出了一个麻烦且不情愿的决定,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
“行啊,既然你开口了,念在旧情。”他特意强调了“旧情”两个字,带着讽刺,“我这儿正好缺个理货的。包一顿午饭,一个月……八千比索,干不干?”
八千比索。这个数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得弘雄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这甚至不够他以前在夜店随意开的一瓶廉价香槟。
他抬起头,对上陈永仁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看到了里面清晰的怀疑和那施舍般的意味。
空气凝滞了片刻。雨声似乎更大了。
“……干。”弘雄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干涩、陌生,却又带着一种斩断过去的沉重。
“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到。迟到一分钟,就不用来了。”陈永仁丢下这句冰冷的话,不再看他,仿佛他已然不存在。他转身,立刻又恢复了那副精明商人的模样,对着工人吼道:“看什么看!动作快点!这批货今天必须发走!”
弘雄站在原地,仓库里灰尘在从门口透进的光线中飞舞。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月牙印。八千比索,一顿午饭,一个仓库理货的职位。这就是他在马尼拉,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找到的第一块立足之地。
卑微,屈辱,冰冷。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拖着依旧湿漉漉的身体和沉重如铁的步伐,走出了这个杂乱却可能成为他新起点的院子。马尼拉午后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重新刺破云层,炙烤着大地,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湿漉漉的、孤独的影子。
那个叫做“弘少”的时代,在他说出“干”字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宣告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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