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王氏外院的气氛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弦,表面平静,内里却蓄满了无声的、一触即发的张力。次日清晨,姜宁去外院库房“领取”新纸张时,路过那截僻静回廊。廊柱下的阴影里干干净净,昨夜她“遗落”的纸团早已不见踪影,青石板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仿佛那试探从未发生。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将藏有密信的旧毛笔,混入一堆需要处理的废旧文具里,交给了库房那个总是睡眼惺忪的老苍头。整个过程,她的手心没有出汗,呼吸平稳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在交出笔杆的瞬间,漏跳了一拍。
等待回音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盐务册子上的“疑问”已标注完毕,交了上去。王玦(或替身)没有立刻召见,只是让钱管事传话,说她“做得不错”,可以“稍作歇息”,等候进一步安排。这“歇息”二字,听起来像是奖赏,实则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闲置和观察。
西厢房成了更精致的囚笼。门外的守卫增加到了两个,且换成了更精悍、眼神更冷漠的生面孔。送饭的仆役不再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放下食盒便走。连窗外的鸟雀似乎都少了,庭院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萧凛的回信,在第三天深夜才抵达。不是通过惯常的渠道,而是由石猛亲自冒险潜入,将一枚冰冷的蜡丸塞进了西厢房窗棂的缝隙——这是最紧急的联络方式。
蜡丸里的信息简短而急迫:“沈疑已深,王氏内部清洗加剧,哑仆确为关键,其直属‘养病’叔公王懋(王玦叔祖)。王懋深居简出,居所‘静心斋’防卫极严,疑为密码核心。时机紧迫,两日内必须行动。明日丑时三刻,南墙狗洞处接应,可制造‘火’讯引开注意。取物为上,切勿恋战。”
两日!静心斋!密码核心!
姜宁捏着那枚已经化开的蜡丸,指尖冰凉。萧凛的判断与她的发现吻合,哑仆果然通向更深处。但王懋此人…她曾听钱管事提过只言片语,是王氏上一辈里不管事的老古董,常年“静养”,几乎从不见外客。没想到,竟是隐藏的密码中枢!
时间紧迫,风险巨大。但这也是唯一能接近核心秘密的机会。一旦王氏内部清洗完成,或者沈砚舟的排查波及到此,这条线就可能彻底断掉。
她必须行动。
第一日,她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主要是西厢房到茅房),竭力观察。静心斋位于内院最东北角,独立成院,树木掩映,她只能远远看到一个青灰色的屋檐角落。通往那里的路径,白天至少有明暗三处岗哨,夜里更不知有多少。
哑仆每日戌时初(晚上七点)会准时前往静心斋,亥时末(晚上十一点)左右离开,规律如同钟摆。这期间,静心斋院门紧闭,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唯一的破绽,或许就在哑仆身上。他独来独往,是进入那座院落的唯一“钥匙”。但如何利用这把钥匙?
她想起哑仆身上那股特殊的、微涩的金属草药气味,以及他手上那些奇怪的老茧。一个大胆的猜想渐渐成形——那些隐秘的标记,有些可能需要特殊的药水显影,有些可能需要特制的工具刻印或辨识。哑仆,很可能就是负责这些“技术”工作的人!他每日去静心斋,或许不仅是传递,更是去“工作”!
那么,静心斋里,很可能有一个“工作间”,存放着密码本、药水、工具,乃至…尚未处理或翻译的密信!
计划在脑中急速成型:利用萧凛制造的混乱(火讯),在哑仆进入静心斋后、守卫注意力被吸引的短暂窗口期,设法潜入。目标不是与任何人冲突,而是找到那个“工作间”,获取密码本的关键部分,并尽可能记忆或拓印所见密信内容。
难点在于,她根本不熟悉静心斋内部结构,也不知道“工作间”具体位置。时间稍纵即逝,一旦走错,便是死路。
她需要一个更精确的“指引”。
第二天午后,机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钱管事突然过来,脸色比往日更凝重,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烦躁。
“姜姑娘,珣爷吩咐,让你将之前标注盐务册子的那些疑问,重新誊写一份,要更…更详实些,尤其是关于淮北产量与损耗关联的推测。”他递过来一叠新纸,“今晚戌时前,要送到静心斋去,给…给懋老爷过目。”
静心斋!王懋!戌时前!
姜宁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近静心斋,甚至进入!
她强压住翻腾的情绪,接过纸张,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畏难:“钱管事…戌时前…时间有些紧,小女子定当尽力。只是…静心斋…小女子从未去过,不知规矩…”
“规矩你不用担心。”钱管事摆摆手,有些不耐烦,“戌时初,会有人来西厢接你,带你过去。你只需低着头,跟着走,将东西交给院门口的人即可,不许乱看,更不许多话。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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