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杨家屯笼罩在薄雾里，河面的冰层刚刚开裂，柳树枝头才冒出鹅黄的嫩芽。苏晓棠背着半人高的竹筐从后山下来，筐里的柴胡还带着晨露，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十八岁的少女身形依然纤细，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空荡荡地挂在肩上，可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长年的劳作让她的手掌结着薄茧，指节却依然纤长，分拣草药时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熟练。
“晓棠！晓棠！”
刘大叔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自家猪圈拽：“快去看看，我家那窝猪崽不行了！从昨儿个就开始拉痢，今早连站都站不稳了！”
猪圈里，三只半大的猪崽奄奄一息地趴在草堆上，浑身沾满污物。刘大嫂红着眼圈蹲在旁边，看见苏晓棠来了，像是见了救星：“晓棠，这可咋办啊！开春就指着它们换钱呢......”
苏晓棠蹲在栏边，仔细看了看猪崽的状况，又伸手摸了摸它们的耳朵和肚子。
“马齿苋，”她声音不大，却透着笃定，“去河边采些新鲜的马齿苋，煮水灌服。再把灶膛里的灰掏出来，给它们垫窝。”
刘大叔愣了下：“这......能行吗？要不要去请兽医？”
“兽医来一趟要两天，等不及了。”苏晓棠站起身，目光扫过猪圈角落的污物，“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马齿苋止痢，灶灰吸湿解毒。”
她说着，从背篓里取出几株晒干的草药：“这是我之前备的，先拿去用。记住，水要温的，一次不能灌太多。”
三天后，刘大叔提着半袋玉米面找上门来，脸上堆满了笑：“晓棠，猪崽全好了！你这本事，真是神了！”
他把玉米面往苏晓棠手里塞：“以后咱们村牲口有病，可就全靠你了！”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王桂芬看见，她三角眼一翻，叉着腰就骂开了：“好你个白眼狼！用我家的粮食学的本事，现在倒给别人家用上了？要我说，你得交学费！”
苏晓棠攥紧药筐的背带，指节泛白。这些年来，王桂芬时不时就要来闹一场，无非是看她现在能挣点药钱，眼红了。
“王婶，”她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我在你家十年，干的活抵得过十倍粮食。真要算账，是不是该先算算这些年我挨的打、受的冻？”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村民都看了过来。
“就是！晓棠丫头容易吗？”
“人家靠本事吃饭，碍着你啥事了？”
“当初要不是张奶奶，这孩子早没了......”
王桂芬被说得脸上挂不住，狠狠瞪了苏晓棠一眼，悻悻而去。
苏晓棠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又想起那条珍藏的蓝色围巾。八年前那个雪夜，那个眼神冷冽的男孩，还有那件温暖的棉袄和窝头，至今都是她心底最珍贵的记忆。
“晓棠姐！”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我娘让我送来的，是前些天你给奶奶看病，奶奶让我一定要拿来。”
苏晓棠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鸡蛋。她想要推辞，男孩已经跑远了。
这样的馈赠如今在村里很常见。五年来，她靠着对草药的独特理解，慢慢赢得了村民的信任。起初只是给张奶奶调理身子，后来渐渐有人来找她看些小毛病，再后来连牲口有病也会来找她。
她走回院子，墨痕亲热地蹭过来。这只当年在破庙里相遇的黑狗，如今已经成了她最忠实的伙伴。秋团也从屋檐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在她肩头。
“今天收获不错。”她轻声对它们说，开始分拣筐里的草药。
柴胡要晾晒，薄荷要阴干，夏枯草要趁鲜处理。每株草药在她手中都得到了最恰当的安置。这些年，她不仅熟悉了它们的药性，更学会了如何炮制、如何配伍。
张奶奶坐在门槛上缝补衣服，看着孙女熟练的动作，眼里满是欣慰。这个当年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村里的依靠。
“明天我去镇上卖药，”苏晓棠说，“应该能换些盐和灯油，再扯块布给奶奶做件新衣裳。”
“我这把年纪了，穿什么新衣裳。”张奶奶嘴上这么说，眼角的皱纹却笑开了花。
黄昏时分，苏晓棠在院子里支起小炉子，慢慢熬制一种特殊的药膏。这是她最近琢磨出来的方子，对治疗牲畜的皮肤病很有效。炉火映着她的脸庞，专注的神情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墨痕安静地趴在一旁，偶尔甩甩尾巴驱赶蚊虫。秋团则好奇地蹲在炉边，看着咕嘟冒泡的药罐。
“快了，”苏晓棠轻声说，“再熬一个时辰就好了。”
夜色渐深，她终于把熬好的药膏装进瓦罐，仔细封好。做完这一切，她习惯性地从怀里取出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面整齐地叠着一条深蓝色的围巾。
虽然已经过去八年，围巾依然保存得很好。这是她十岁那年冬天，在破庙门口发现的。那时她刚被张奶奶救回来不久，这条围巾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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