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军用水壶砸在滚烫土地上的闷响,被淹没在操场的喧嚣里。
可对玄臻而言,那声音却如丧钟,在他灵魂深处震颤不休。
视野里,那抹熟悉的背影已然消失,汇入一片晃动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绿色海洋。他徒劳地搜寻,目光如困兽般焦灼,却再也捕捉不到那惊鸿一瞥的轮廓。
然而,胸腔里,那颗属于帝王玄臻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力道,撞击着这具名为“秦臻”的、陌生的躯壳。血液在脉络中奔涌呼啸,耳畔是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喘息。
是她!
定然是她!
纵使轮回颠倒,容颜更改,那双眼眸深处镌刻的倔强与清冷,是云昭独有的印记!是他在无数个孤寂午夜,被悔恨啃噬时,唯一能描摹出的光影!
前世,他坐拥四海,俯瞰众生,却连枕畔一缕芳魂都护不住。
今生,天道何其弄人,将他抛掷此等蛮荒酷烈之地,却又将她……送至眼前?
是慈悲的补偿,还是更为残忍的试炼?
“秦教官?”
眼镜男子——李文书的声音,将他从翻江倒海的思绪中拽回现实。
玄臻骤然垂眸,浓密的眼睫压下几乎要决堤的狂澜。他缓缓弯腰,拾起那沾染尘土的水壶,动作僵硬,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嶙峋发白。壶身的污渍,恰似他此刻混沌难明的心境。
“无碍。”他吐出两个字,嗓音粗粝沙哑,如同被沙石磨过。
必须冷静。
他是玄臻。即便山河易主,身陷绝境,帝王的头脑也必须在瞬息间,洞察全局,拟定章程。
冲动,是取祸之道。
他深吸一口灼热刺肺的空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虚无的跑道尽头撕开,转向李文书。
“方才跑步之人,”他极力让声线平稳,如同巡视疆土的将领,询问麾下兵卒,“皆是……本届新生?”
李文书虽觉诧异,仍恭敬回话:“是的,秦教官。都是东山大学的新生,按院系编队训练。”
“嗯。”玄臻喉间溢出一声低应,目光看似随意掠过那些瘫坐喘息的身影,实则每一次扫向她消失的方向,都带着无形的钩索,“那个……扎马尾,跑在外侧,方才……似有不适的女生,”他字斟句酌,编织着合理的借口,“属何院系?”
李文书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面露难色:“不适?严重吗?需不需要……”
“不必。”玄臻打断他,语气染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本院教官,需知兵卒根底。”他搬出了职责作为盾牌。
李文书恍然,觉得这位平日冷硬如铁的秦教官,今日虽古怪,倒添了几分担当。他努力回想,不太确定地指向一个方向:“跑外侧,马尾……哦,您说的可能是林晚?历史学院,考古系的。她体能一向不错,许是……绊了一下?”
林晚。
考古系。
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玄臻的神魂之上。
林晚……不再是云昭。一个全然陌生的、属于此方天地的名讳。
考古……终日与陵墓遗骸、前朝旧物为伍。冥冥之中,因果竟如此纠缠?
他不动声色,将这名字于唇齿间无声碾磨,仿佛要榨出前世残留的一丝甘苦。
“考古系……甚好。”他低语,意味难明。
“都瘫着等开饭呢?!”王教官炸雷般的咆哮再度响起,“休息结束!全体集合——站军姿!”
如同牧羊犬驱赶羊群,学生们哀嚎着,挣扎起身,迅速列队。
玄臻的目光,却如同锁定猎物的苍鹰,穿透杂乱人群,精准地钉在了那个身影上——
林晚。
她正侧头与一个圆脸女生低语,随手用袖口抹去额角滚落的汗珠。烈日勾勒出她纤细脖颈的流畅线条,侧面望去,鼻梁挺直,唇瓣因运动透着饱满的血色。
如此蓬勃,如此……真实。
不再是史册上一行冰冷的谥号,不再是记忆深处一抹褪色的幽影。
是活生生的,会喘息,会嗔怒,拥有独立悲欢的、此世的女子。
一股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刻骨铭心的深沉愧疚、以及近乎毁灭性的强烈占有欲,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冰封数十载的心湖下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他强行维系的外壳。
他迈步,朝她走去。
步履沉稳,踏在滚烫的土地上,却似踩着自己雷鸣般的心跳。
周遭的嘈杂喧嚣,瞬间如潮水般退去。他的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那个坐在尘埃里,对即将降临的命运一无所知的她。
阴影,无声笼罩而下。
林晚正与张雅小声抱怨着教官的莫名其妙,忽觉光线一暗。她仰起头,毫无防备地,撞入一双幽深如古潭的黑眸之中。
是那个秦教官!
他矗立在她面前,身姿如孤峰挺峭,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汗珠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砸在干裂的土地上,洇开深色印记。他的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锐利如刀,审视如炬,深处却翻涌着一种她全然陌生的、近乎绝望的……热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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